悠揚淒美的琴音,如梭般從清寒的指尖流出,穿透寂寥的氛圍,在空中彌漫開來,苑內的一切此刻更顯寂靜。秋蟬歇了,不再賣弄它響亮的嗓音;蛐蛐歇了,不再爭吵喧鬧不休;葉子底下的青蟲,也一動不動的聆听著這時常響起的天籟之音;還有永遠忙碌的小小螞蟻,也收起了往日的繁忙,停在假山的縫隙間,忘記了該快點準備過冬的糧食的使命。
琴聲如夢如幻,听者如痴如醉。
水清寒一身白裙端坐在假山邊的亭子里,芊芊玉手靈巧的劃過面前的琴弦,任憑那天籟之音從指間流出,醉了滿園芬芳,醉了守望者。只是她絕世的容顏,似乎帶著永遠無法揮去的憂愁,眼神哀漠,柳眉微杵,櫻桃般嬌艷欲滴的紅唇安靜的合起。卻也是這份黯然神傷之色,無意間便叫看到的人心中平添了幾分憐愛之意。
俏生生的丫鬟嬌紅做在亭子的木邊緣上,左手拿一個繡花用的木支架,上面撐著上等的白錦,一副秋風寫意圖躍然錦上,右手拿著穿了彩線的銀針靈巧的上下穿梭著,細密勻稱的針腳,帶動色彩艷麗的猜想,讓所繡之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嬌紅不時的停下手中的動作,將精心繡制的女紅拿遠點瞧上一會兒,臉上露出滿月的笑容後再接著繡,也會偶爾抬頭看一眼水清寒。
小姐天生愛靜,雖然對自己疼愛有加,從未虧待過自己,可是因了小姐的脾氣秉性,自己從來都未能與小姐打得火熱過。她的心,似乎一直是滿的,已經裝不下任何的東西,包括她自己。所以,剛開始自己也嘗試過帶小姐出府游玩,只是從來沒有奏效過,有時還會適得其反,小姐游玩回來後就顯得更加的落寞,還會因為勞累而幾天出不了屋子。久而久之,反倒是自己被小姐同化了,不由得喜愛起這份難得的寧靜。
小姐吟詩作對、對弈、潑墨、撫琴,樣樣精通,自己雖比不得小姐有如此聰慧,可自己酷愛女紅,繡的一手好女紅,在這邊城怕是也無人能及。自己手里的這幅秋風寫意圖,就是為小姐準備的,她下個月就要出閣了,自己在為她準備嫁妝,其實自己已經為小姐準備了好些的嫁妝了,足足準備了七八年,上百件刺繡真品。
「砰~~」一聲,悠揚的琴聲嘎然而止。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發不出任何的聲響。
水清寒看了眼斷了的琴弦,又看了看自己精心繪制的護甲,護甲也已被琴弦劃斷,不由心中暗暗嘆息。
「小姐,琴弦斷了?」嬌紅停下手中的女紅,起身看著水清寒身邊的琴,甚覺惋惜。
這琴名叫「素覺琴」,是老爺今年剛送給小姐的生日禮物,才不過三個月的時間而已。傳說這琴是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前,一位來自仙界的樂師來人間傳授聲樂時帶來的,後來任務完成,樂師要返回仙界,于是將此琴留在了人間作為紀念。後來不知怎麼就到了老爺的手里,小姐今年生日之時,為老爺獻了一曲《敬雙親》後,老爺高興,才將此琴轉交給了小姐,小姐有了這琴,琴藝更顯精湛,常常醉了滿苑之物。
水清寒只微微點頭,算作答復。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惋惜之色,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站起身來,沿著一條修整過的小路來到假山上。
一度陷入沉默的院子,因為琴聲的突然中止而復又恢復了原來的躁動不安,一如水清寒的心。
父親早間派人來報,說是有位藤原公子想見自己一面,嬌紅無意間看到那人,說正是昨日在城外糾纏自己之人。不管是誰,自己當然是斷然回絕,想自己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怎可與陌生的男子隨便相見呢?
可那男子,真的是陌生的男子嗎?從昨日見到他後,自己的頭便隱隱作痛。他看著的自己的眼神,一度讓自己陷入恍惚中,自己似乎真的遇到過那雙眼楮,那雙滿是疼惜、憐愛的眼楮讓自己覺得如此熟悉,難道是在夢里見過嗎?自己想了一天,可以確定今生自己並未見過此人,難道是在夢里嗎?水清寒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那男子,分明是認識自己的。他見到自己時眼中透露出來的,絕不是驚艷,而是失而復得的激動,還有深深的愛慕。
只是自己,真的記不得那些事了。水清寒想著,頭疼得越發厲害,一陣眩暈襲上心頭,她忙用一只手放在額頭上,另一只手則扶住了旁邊的假山,以免自己摔倒。細密的汗珠,布滿了她的額頭,臉色也越發的蒼白。
想到那人,心竟然也跟著隱隱痛起來,眼楮也無緣無故被霧水蒙住了。水清寒急忙抬頭,想阻止眼中液體滑落。
抬頭間,時間仿佛再次凝固,不過這次只屬于水清寒與煜少。
煜少筆直的站在苑外,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假山上的水清寒,一聲不響,似乎只要這麼看著,就足夠了。
水清寒回望著煜少,沒想到此人竟然這麼執著,明明是斷然拒絕了的,為何還是不肯離去呢?
胭脂,我的胭脂。煜少在心里吶喊,但是現在他挪不動步子,因為他知道,現在的胭脂已經轉世為眼前的水清寒,她不記得關于前世的任何丁點的事情。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守望,讓她慢慢理解自己,接受自己,自己在幫她,記起前世之事。然後兩個人,隱居到一個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地方,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小姐,你怎麼了?」嬌紅察覺到了水清寒的異樣,忙走到她身邊,小姐的臉上都是汗珠,一定是身體不舒服。她的眼楮直直的望著遠處,不知道在看什麼?嬌紅扶了水清寒,眼楮不自覺的朝水清寒張望的地方望去。
竟然是昨天見到的那個無賴,今天又來水府想見小姐繼續糾纏,簡直是太沒有教養的家伙了,老爺也是的,明明自己跟他說過此人是何許人也,竟然還放人他在水府中逗留。
嬌紅想著,狠狠的瞪了煜少一眼,扶著水清寒向下面走去。只可惜煜少並未注意到她,眼里只有小姐,當自己是空氣嗎?嬌紅更加憤怒了,撿起一塊石頭就朝著煜少扔了出去。
喂,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趕緊走。這里是小姐的閨房重地,豈是你一個男子可以駐足之地?
煜少這才注意到嬌紅的存在,只是他也是鐵了心的不想搭理她。
「我要見你們家小姐。」煜少誠懇的回答道。
「你以為你是誰呀?竟然如此大言不慚,我們家小姐是你想見就見的嗎?趕緊離開這里,否則我告訴老爺派人拿你走。」嬌紅語氣帶著威脅。
「哼,你覺得我會怕嗎?。」煜少冷笑一聲,對于眼前的俏丫鬟,倒是刮目相看了。
「無恥下流之輩,小姐,不要搭理他,我們走。」嬌紅邊說著邊扶著水清寒朝假山下走去。
很快,彼此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彼此的視線里。
「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下去的,直到你見我為止。」
最後的時刻,煜少大聲喊道,他知道,他的胭脂能听到。
水清寒最後看了一眼煜少,沒有出聲,任由嬌紅扶著回了房間。
煜少也遵循他說過的話,一直等在苑外。他只想靜靜的等胭脂來為他開門,然後笑著對他說︰「煜,今生我只愛你,有你,我便滿足。他有信心,也有時間,他會一直守候的。」
夜色已經降臨,秋日的天氣,白天還有些微熱,可是到了晚上,就有難以阻擋的寒冷了。
水清寒和衣半倚在床的柱子上,手里那一本《詩詞賦》,有一夜沒一頁的翻看著,心里卻是想著煜少,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在苑外守候著呢?外面風冷,會不會著涼染了風寒呢?
可是她也只能是擔心,心里期盼他還是離開的好。她的身份,半夜的時候,能做什麼事情呢?
煜少站在夜色中,剛開始還有力氣,一直站著,後來可能是太累了,他找了個地方端坐下來,涼風呼嘯著,夾帶著樹葉掃過煜少的身體,煜少忍不住大了個寒戰,不得不使用護體保溫。
手腕輕輕旋轉,一股無形的紫色防護圈就在煜少周身誕生了,煜少隨後便漸漸暖和過來。
也許,這樣的等待是漫長的,是一廂情願的,是不被理解的,也可能是徒勞的,可是煜少不怕,有胭脂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就呆在這里,等她回心轉意或是記起前世之事。
胭脂房間的燈,還亮著,她還沒有睡覺呢,不知道此刻她在做些什麼?是不是正在努力想前世的事情呢?煜少在心里猜測著。
秋風是有序的,院子里的任何物也都是有序的。因此,空氣里的躁動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誰,何不現身想見呢?」煜少一副淡定的樣子,頭不抬眼不睜的冷冷的說。
「哈哈哈,這麼多年不見,你的本事倒是漲了不少。」一個聲音回答道,不過從那聲音來看,很難確定對方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