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老太太過壽,下帖子邀請了茵茵。陳奎秀要實行新稅法,已是揚州城人盡皆知的事兒,商家都听說了他會薄農負重商稅,這會兒正惴惴不安呢。那些個內宅女人,當然都想從茵茵嘴里打听點消息,或者若能巴結上這位一品誥命,獲得些庇護,這次圍在她身邊的人數很是壯觀,就連古夫人,見到茵茵,都不敢多說一句讓她生厭的話。
女人這邊似乎沒麻煩,男人那邊,卻讓她不安寧。白衣書社有個落第的秀才,他自家小有薄產,靠收地租過日子,不怕加稅,又對林月娥非常追捧,似乎還想巴結魏家,竟然自作主張,要林月娥唱祝壽詞給魏老太太。像這種客人的贈送,當地人一般是不會公然拒絕的,再加上一些真心喜歡听林月娥彈詞的,當場就叫出好來,魏家自也不好阻攔。
「陳夫人,家里真的沒有去請林姑娘的,再說,都知道她不做生意了,誰還去討那個嫌棄?」魏夫人作為主人,來回穿梭,賠了笑臉招呼大家,到茵茵身邊時,低聲解釋,她不管心里覺得自己依仗的靠山多硬,這回也不會專門去得罪茵茵,男人們抗稅,多的是辦法,不靠她一個內宅女人。
「呵呵,林姑娘的彈詞我還沒听過,听人贊嘆如天籟仙音,今日有幸一聞,不亦樂乎」茵茵微笑。
魏夫人狐疑地看了幾眼茵茵,見她表情很真摯,這才放心離開。她還得忙一會兒才能停呢。
周圍好些女人,剛才都表示很厭煩,張秀才多事,眼神里有點探究地看茵茵,這會兒見她這麼說,也都不好繼續說下去,都趕緊換了話題。
「陳夫人听說沒有?廣仁寺街新開個金銀鋪子,是京城金玉坊的分號,里面的一些小玩意非常新奇,我前幾天去了,忍不住一下子就花了好幾百金。」
鹽商洪家,是新近興盛起來的,有人听說,就是得了陳大人的青眼,洪太太熱絡地跟茵茵說話,更讓人覺得傳言有據。
茵茵沒說話,旁邊一個穿寶藍色夾金絲繡花蜀錦子的中年女人很感興趣地接話︰「是嗎?我最近沒去廣仁寺街。哪家店轉行做金店了?」茵茵記得,這個女人夫家姓卓,就是開金店的。
「王家生絲店。听說是把房子租出去的。」洪太太伸出胳膊,讓對方看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金銀絲絞花瓖寶石鐲子,「看看,精致吧?」
好幾個女人的眼光都投過來,洪太太干脆退下鐲子,拿在手上︰「巧奪天工吧?」
沒有女人對首飾不感興趣的,傳看的人果然多,不管心里到底覺得好不好,嘴巴上都是一陣稱贊,還有人打听在哪兒買的,洪太太不厭其煩地一再解釋,茵茵看她如此賣力,知道洪家明白那是自己的產業,這會兒找了門路攀自己呢。正在熱鬧,忽听人說林姑娘來了,就見一乘小竹轎抬了人來,在後宅宴客的廳房門口落下,林月娥面色沉靜地下了轎,跟著轎子的老媽子給了抬轎的打賞了,緊跟著她進來。
廳內的女人都不說話,不少人悄悄瞟一眼茵茵,看她靜靜喝茶,都猜不出她的心思。
林月娥坐在廳中專為她設的矮塌上,低頭專心調著琵琶弦。緊接著,低聲說話︰「老夫人對妾照顧有加,今天適逢她老人家古稀壽誕,想要聊表感謝之情,無奈挑不出合適的禮物表達心意,最後不得不重操舊藝。聊表心意而已,眾夫人太太不要嫌棄了是舊日文章。」
一語既落,琵琶聲便叮叮淙淙而起,座上的人,個個屏息靜氣,听她如玉盤落珠般清脆地說唱起來。
平行而論,的確「養耳」,她現在是送禮,不是賣藝,沒人敢給打賞,但在座的,就有人差了婢女,去問還有沒第二曲。
「打擾各位,林某去了」她行禮後翩翩離去,魏家緊接著宣布宴席開始,席間很少有人說話,關于林月娥的閑話,都給憋到了散席之後。
茵茵料到將會有幾天流言蜚語極力詆毀自己,她回家小小布置了一下,想要壓一壓林月娥。
沒想到林月娥的出山,讓人誤會了,王忠仁第二天就派人送去了五百兩銀子。有人嘴長,馬上說給了他的娘子,王夫人在家和他撕鬧了一陣,心中不忿,又跑到林月娥的宅子去,也不知怎麼鬧的,跟隨林月娥的婆子竟然和她家跟去的人打了起來。這流言一下子就傳遍了揚州城,很多人翻舊帳一樣,掀出好幾個崇拜林月娥的男人,傳言說這些人這幾年,都送給了林月娥多少多少的錢物,不管傳言是真是假,一時,人們反倒把對陳奎秀和茵茵忽略掉不少。
王忠仁的夫人,當然知道自己家的男人每年都給林月娥送不少的銀錢物品,這會兒心里越想越氣,少不了在家嘮叨,王忠仁听得厭煩,當然也會反擊,兩人大吵一架,王夫人一氣之下,坐了轎子出門,要去附近的水雲庵靜心。她反正經常去庵堂,王忠仁沒有在意,任其收拾了東西,出門而去。
王夫人一般離家,在庵堂最多住三日便回,這回,王忠仁看她竟然五天都無蹤影,知道也是自己過分,連忙派了家僕過去接她,沒想到水雲庵竟說沒有見人。
王家報了官,衙役捕快和王家的下人,海天海地找了十多天,這才在離揚州城一百多里的明悟寺找到了人,王夫人已經剃度出家,自稱法號「了悟」。王忠仁這才著急,親自去賠情道歉,也于事無補,大家想著王夫人平日里篤信佛教,又無子女,現在和王忠仁夫妻之情又極盡淡薄,也都覺得她這出家雖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瘋傳了一陣兒,就有人攛掇王忠仁向林月娥求親,王忠仁是千肯萬肯,親自提了禮物去揚州城最出名的姜媒婆家,請求幫他玉成好事。
「仔細打听,看這林月娥和王忠仁能不能成。」哼,把這個不自量力的可憐女人嫁掉,茵茵耳根至少會清靜很多。對這種可惡又可憐的女人,茵茵實在下不去手毀滅她,可她一次次挑戰自己的底線,也讓她非常惱火,這次,她的手段,一定得狠點才是。
林月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姜媒婆的提親。老婆子一路悻悻往回走,一路低頭謀劃,王忠仁許她事成之後,一百兩銀子的答謝,另外還給兩匹杭綢,這可是要抵她做十幾個媒呢。
「哎呀哦,姜家嫂子。」兩個老女人,竟然撞到了一堆。姜媒婆撫著撞疼的肩膀,「劉嫂,你這是要做什麼?趕得這麼急?」
「哎呀,小孫子發熱,這不,剛買了藥,給媳婦送去。」她兩家是鄰居,平日里經常一起商量著耍些小手段,姜媒婆趕緊拉了劉老娘,一起往家走,路上,就急不可待地說了她的心事︰「劉嫂,你說,有什麼好辦法沒有?這個王舉人老爺,可是大手面的闊主,你若幫忙,他少不了會謝你的。」見對方不說話,她尷尬一笑︰「到時謝我的那杭綢,分你一匹。」
劉家媳婦已經著急地在門口張望了,這會兒趕緊接了婆婆手里的藥,進屋去了,劉老娘和姜媒婆,就坐在大門口盤算,一時也沒想出好辦法。
第二天,劉老娘惦記那匹杭綢,和娘家妹子嘀咕,天黑時,她妹子就笑吟吟給她說了一個好辦法︰「這叫釜底抽薪,讓他絕了嫁給陳大人的念想。」
「這主意誰給你出的?」她妹子絕不會說出什麼釜底抽薪的高深詞語。
「這你就不管了,好姐姐,事成之後,你只管得好處便是。」沒多久,揚州城里就傳出謠言,林月娥拒絕王舉人,是想嫁給陳大人,可惜,她掂不清自己的斤兩,陳大人只是可憐她,怎能真的會娶一個賣唱的。後來,傳言稍微好听了些,說是陳奎秀家訓不得納妾的,陳大人潔身自好,肯定不會違背了,不肯娶林月娥為妾是因為這個。
鴨蛋氣呼呼地听了店里伙計老婆秋明家的給她說這些,臉漲得通紅︰「陳大人根本看不上林姑娘好不好,他的心里,都是夫人,林姑娘拿什麼和夫人比啊,提鞋都不配。」
「哪是,哪是,陳夫人巾幗英雄,跟仙女下凡一樣,普通女子,怎可跟她比得。」秋明家的亂拍馬屁,把鴨蛋逗得一笑。
秋明家的是個喇叭筒,又經常去大戶人家送糖漬果子蜜餞果脯,陳大人根本看不上林姑娘,都是林姑娘自作多情,不然,這麼些年了,陳大人若想要她,還不早把她抬進門了的流言,又是一陣瘋傳。
姜媒婆過一陣兒,就去林月娥那里騷擾一次,看她神情越來越沮喪,知道妹子教的辦法有戲,就越發去得勤,同時,她還放出風聲,離揚州城不遠的鳳山,有個大財主想把自己眼界過高,挑花眼以至于過了年齡的女兒嫁給王忠仁。
王忠仁三十三四,有點文弱,但相貌文雅,家境不錯,又有功名,前妻沒有留下孩子,難得的是,他對林月娥痴心一片。這些對林月娥來說,怎麼看也是一樁好婚姻。
王忠仁听了姜媒婆的話,又找了劉婆子也去為他求親,還央求了一個官媒,在三條不爛之舌的蠱惑下,林月娥猶豫再三,終于點頭答應的婚事。
鴨蛋听到這個消息,急急忙忙來看茵茵,覺得自己終于小小幫了一下夫人,心里頗覺安慰。茵茵白了她一眼,很多留言,都和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