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茵茵想翻修木工房,陳長庚帶著幾個弟弟,開始月兌土坯,茵茵讓鴨蛋去勸過他們。
「陳大哥,小姐說活兒也要一下一下干出來,你這麼著,會累著了的。」
「不會,我們悠著干,累了就停下。」陳長庚和小弟長命合在一起月兌土坯。他蹲那兒,把墩瓷實的土坯從作為模子的木框里取出,擺整齊,然後再給木框邊上刷上水,在月兌土坯的平石頭上擺正,長命抓一把草木灰勻勻地灑在木框里,長貴用鐵杴把已經灑過水有點濕的土鏟進木框,裝滿,用石頭杵子(一種帶T形木柄的石頭墩子)夯瓷實,他站到一邊,陳長庚又把月兌好的土坯取出來……
鴨蛋見他倆干起來配合默契,並且這麼著,都可以每干一下,休息一下,也覺得他們不那麼累,就不再堅持,而是饒有興趣地看起來。
「小紅姐,你大概沒見過這個吧?。」老二長富和老三長貴在另一塊埋在地里的平光的石頭上,月兌著土坯,見鴨蛋看得入神,就和她說起話來。
「我是沒見過這個。我覺得你們配合地挺好,跟有人喊著令一樣,這個動作,那個讓開,嘻嘻,怪好玩的。」
「你想玩一下不?」長命墩著土,笑著問。
「長命!」陳長庚語氣有點慍怒。
「讓我試試。」鴨蛋繞開陳長庚,走到長富和長命的那里︰「讓我來一下吧。」陳長命松開石頭杵子,鴨蛋好奇的雙手抓住,她抬抬胳膊,雖然能提起來,但根本不能像個男的一樣,靈活地把杵子咚咚咚地砸在木模中的濕土上。
「嘿嘿嘿」鴨蛋不好意思地笑。
「我來,來做我的這個。」長富站起來,從鴨蛋手里接過杵子,鴨蛋收手時,長富的食指從鴨蛋的手背上滑過,一種滑膩柔軟的感覺讓長富的心跳驟然加快,他覺得臉上也火辣辣地燒起來,幸好天已經黑下來,月光朦朧,看不清這些。
鴨蛋對長富的異常渾然不覺,她學著陳長庚的動作,小心地用舊掃帚沾上水,在木模四周刷了一下,準備把它擺到石頭上。
「把水刷勻,不然一會兒土沾到模子上取不下來,撒這灰,也是為了防沾呢。」長貴提示鴨蛋。
鴨蛋趕緊把掃帚沾上水,把木框重新刷了一下,這才在石頭上擺正,長貴用鐵杴鏟土,長富用杵子來拍,三個人一會兒也默契起來了,就是鴨蛋有點慢。
「我來,你鏟土。」長貴和鴨蛋換了一下。
三個人當然比兩個人輕松,長貴嘴巴不停地說話,鴨蛋和長富卻是一聲都不吭。
「好了,我們夠了,回去啦。」長命在那邊說了一聲。原來他們說好每晚月兌一百個,陳長庚和長命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我們也只差一個了。」長貴接聲,他擺好木模,站起來拿起杵子墩起來,長富則低聲給鴨蛋說「收工了,鐵杴給我。」
鴨蛋似乎有點不舍得一樣,長富小心接杴,唯恐再踫到鴨蛋了。他把散亂在地上的土鏟到土堆上,最後還用鐵杴拍整齊,鴨蛋趕緊用竹掃把把地掃了一下,幾個人這才提著工具,送進荒宅的門洞里放好。
鴨蛋等這幾個離開,才關上大門,她洗了手,腳步咚咚地跑進內院。
「小姐,月兌土坯挺好玩的。」茵茵正忙著織毛衣,聞言抬頭︰「你去看他們干活兒了?」
「嗯,我還月兌土坯了。」她眨著大眼,一臉興奮。
「就你?搗亂還差不多。」
「我沒搗亂,幫他們鏟土呢。」她想到三個人還比兩個人干得慢,臉兒不由得臊紅了。
「小心明天腰酸背疼。」茵茵這件毛衣已經到最後,她低頭在油燈底下,仔細地收著領口。
「嘻嘻,不會。」
海叔今天還要在那邊住最後一晚,茵茵嫌房子好久不住人,有點潮濕,她要把房門打開通通風,還讓魯媽曬了一床半舊的褥子給海叔。
茵茵想著海叔第二天一早就會過來,沒想到吃早飯時,還沒見人影。
「魯媽,你到老宅那里看一下,海叔怎麼還沒過來,說好在這兒吃早飯的。」
魯媽已經做好了早飯,她答應一聲,解下圍裙,走到大門外,用圍裙把自己上上下下拍了拍,抬腳往村里走去。
魯媽沒想到,海叔正和太太吵架,周圍一大堆人端著飯碗看笑話。
「你個老奴才,見我孤兒寡母,欺負我。這是想當強盜哩,啊,強要從我家把牛拉走。」張焦氏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分家清單明明寫著給老大,老大讓我來牽牛,你憑啥擋著不給?」無奈海叔年紀大了,聲音壓不住張焦氏,張焦氏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不停地哭喊,翻來覆去說著︰「老奴才欺負人,我不活了啊,欺負我孤兒寡母,鄉親們,你們看呀,這讓人怎麼活呢,嗚嗚——」
海叔氣得臉色鐵青,他和張焦氏都拉著牛韁繩,誰也不肯讓步。魯媽一路小跑回去報告給茵茵。
茵茵開了屋里的板櫃,取出帷帽帶上,匆匆往外走。
「二少女乃女乃,等會兒帶上陳長庚他們。」
「不用,你跟著我就是。咱們又不是去打架。」茵茵出門往里正家里走去,張焦氏不講理,有人講呢。
里正一家正準備吃飯,茵茵開門見山說了事兒。「肖大叔,又來麻煩你。那頭牛還是你看不過去,幫著說服婆婆給了我,她現在又耍賴了。」
「咱們這就走。」里正放下手里正編的竹器,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碎屑,抬腳往外走去,「你這個婆婆,一點也不像個大戶人家出來的。」
茵茵跟在後面沒說話,她婆婆是公公的丫鬟,真正的婆婆死了,她又生了兩個兒子,公公死了,太公公想把這一家人送到鄉下,抬了婆婆為正室,作為交換的條件。
圍觀的人見里正來了,就讓開一條道兒,張焦氏還在那里哭喊,海叔已經蹲在那兒了,不過,他手里還緊緊攥著牛韁繩,茵茵心里一陣兒感動,海叔對她太好了。
「張家太太,這是怎麼回事兒?」里正站在人圈里,聲音並不大,張焦氏卻不再哭喊了。
「這海叔,一聲不吭,就要把牛拉走。」張焦氏聲音有點嘶啞。
「我給你說了,我要是不說,你怎麼知道的?」海叔聲音里帶著氣憤。
「老海,怎麼說話的,走,家里說話去。」里正是想讓看熱鬧的人散了,茵茵示意海叔跟里正走。張焦氏放開牛韁繩,由海叔牽著牛,從院里的角門走進去。
「瞧瞧你們這是什麼事兒,啊!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里正先把人都打倒。
「嗚嗚,欺負我孤兒寡母。」
「閉嘴!你還好意思說,這牛分家單子寫得清楚,是老大家的,你憑什麼攔住?」張焦氏不哭喊不休,海叔終于說出憋了一早上的話。
「我沒說給她,就還是我的,你憑什麼拉著走?」
「分家的字據一簽,就不是你的了,憑什麼還要你來說?」海叔胡子翹著,目眥盡裂,他實在是氣壞了,如果張焦氏不是女人,他估計都動手了。
「別吵了。當我是什麼?」里正不悅地呵斥這兩位。
茵茵搬了個杌子給里正,里正坐下,斯條慢理地捻捻胡子,咳了兩下清清嗓子,這才說道︰「張家太太,這你就不對了吧?既然分了家,寫了字據,就該是什麼就是什麼,你怎能攔著不讓把牛牽走呢?」
「我也不是不讓他牽走,他總得要我點頭吧?。」
「老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說,也是主子說話算數呢。你們主子,大戶人家的,體面總是要有的,瞧你,讓那麼多人看了笑話。」茵茵站在張焦氏背後,擺手不讓海叔說話。
「張家太太,你看,這老海也是倔的很,讓他給你賠不是,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你大家戶出來的人,心胸寬,不會和他一般見識吧?。」
「嗯,誰和他一樣啊。」張焦氏趕緊點頭,一臉得意。
「這一頭牛,也就莊稼戶能看在眼里,想必你不會當回事的,今天也就是你生老海氣才不讓她帶走的。是吧?。」
「就是,誰在乎一頭牛呀,老奴才欺負我孤兒寡母。」張焦氏剛才哭喊了半天,一張臉跟個花貓似得,這里幾個人,都在心里暗暗發笑,也不明說。
「那,你不在乎,咱們就散了吧,這早飯我還沒吃呢,大概都涼了,走了啊!」里正背著手,悠悠地往外走,茵茵緊跟著里正,海叔則跟著茵茵,他手里牽著牛。
「哎——」張焦氏下意識地喊。
「怎麼了?你請吃飯嗎?。」里正已經到了大門口,他半扭著臉兒,問張焦氏。
張焦氏趕緊閉嘴。
里正見她不說話,扭頭出去了,茵茵海叔也魚貫而出,把張焦氏氣得臉色鐵青,她又哭又叫了一早上,卻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也不嫌丟人,父親怎麼也是個六品的游擊,不就一頭老牛嘛。」張焦氏的大兒子張海青一臉不悅地看著母親。
「你個小沒良心的,老娘還不是為了你們?」焦氏正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她指著兒子哭喊起來。
「為了我們,每天去抹紙牌?你看嫂子,都不出家門,魯媽說,手里活計就沒停過。」
「哎呀,這沒法活了啊啊——」張焦氏坐在小凳子上哭天抹淚地叫喚上了。
「哭啥?還嫌丟人不夠是不是?你看弟弟,都跟著你學些啥?在學堂天天挨先生板子,我都不敢說他是我弟弟。」張海青氣呼呼地把手里的書包放在房門口的桌子上,他猛一拍桌子︰「吃飯了,吃飯!」又抬頭看看母親的花貓臉,「你看看你,哭得一臉花呼哨,丟死人了。」
張焦氏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氣狠狠地瞪著兒子。
秦媽趕緊擺飯菜。她听魯媽說,茵茵對她們很好,一家吃的都一樣,心里懊悔地不行,太太動不動就給她臉子,讓她沒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