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矛盾解決得意料之外的輕松,但是柳卿有苦自己知,要說以往她還能含蓄的裝作不知道家族對她的厚望,這下是挑破這層窗戶紙了。
大概,這也是族里的老大人們樂意見到的。
她無路可退了。
柳蓮生使了個眼色,其他人體貼的退了出去,給他們幾兄妹留下了相處的空間。
「三妹,很苦惱嗎?」。雖是問句,卻有肯定的意思,和她相處那麼久,柳蓮柏怎能不了解卿兒怕麻煩的性子,可是一個家族要想傳承下去,就必須得有人承擔,不是誰都可以,卻必須有那個本事承擔得了。
「我只想由著性子活,太過重大的責任,我擔不起,所以……我總能找到各種理由不回族,不面對這些,今天回來之前我就有心理準備了,不過原本以為會和我提這些的是爺爺或者其他長輩,沒想到是同輩的兄長。」
柳卿仰了仰頭,眼中閃過的無奈沒人見得到,她只是一個女人,能做到現在這程度已經是用盡了所有的智慧了,何德何能擔起更大的責任。
族人不是都知道她是女人嗎?這個年代女人不是附屬嗎?他們怎麼就願意讓一個女人騎到他們頭上呢?
柳家能傳承這麼多年,果然是有他的道理,至少他們敢不拘一格的做他人不敢為之事。
柳蓮柏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家雖然口里說不服,心里是早服氣你了,只是因為被一個女人比了下去,他們面子上下不來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柳家不會教出沒有大局觀的孩子,來,正式見一見,這是你二哥柳蓮嘉,這是四弟柳蓮城,他對你可是崇拜得不得了,要不是爹攔著,他早就跑城里找你去了。」
「二哥,四弟。」和大哥的穩重,二哥的英氣不同,柳蓮城有著這個年紀少見的跳月兌,一看便知是受盡寵愛長大的孩子,和自己的放逐完全不一樣的命運,大概爹娘是連同自己那一份也放到四弟身上去了。
「三姐,你真厲害,以後把我帶在身邊吧,好不好?」
二哥卻是惜字如金的性子,只是點了點頭道︰「回來了便好。」
柳卿放松了些許,笑道︰「跟著我?四弟,你多大了?」
「虛歲十八了,可以幫你做事了。」
「唔,十八了呀。」柳卿笑得不懷好意,「三姐帶你去喝花酒吧。」
「三姐……」
「卿兒……」
「哈哈哈,純喝酒而已,你們想多了。」
柳蓮嘉眼中閃過笑意,這般灑月兌肆意的性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有的,「卿兒,大哥說你想學騎馬?」
「想不學都不行,現在京城的公子哥兒都人手一騎了,總不能去什麼場合都是他們騎馬我坐馬車吧,平白落人話柄。二哥是打算教我嗎?」。
「教你當然沒問題,你只要在馬上坐得穩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去和誰比賽,真要學精了太費時間,而且手會長血泡,大腿內側也會磨破皮,反正你出門也不多,沒必要吃這個苦頭。」
柳卿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只要上得馬下得馬,平時坐在馬上掉不下來就行了,我要求不高的。」
手長血泡怎麼寫字?磨破皮了要是留下疤痕怎麼辦?對自己這身皮,她還是很愛惜的。
到約定的時辰之前,四兄妹相談甚歡,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柳蓮城問柳卿回答,為了杜絕小弟問出些她不想回答的問題,後面柳卿干脆主導了話題,既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又不引起懷疑。
看時辰差不多了,柳卿攏了攏衣袖起身道︰「去後面吧,時間快到了。」
柳蓮柏讓兩兄弟走在前頭,自己和柳卿並肩,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進幾人耳中,「三妹,你不要有太大的負擔,還和以前一樣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有爹和我在。」
柳卿啞然,旋即笑道︰「是,以後我就在外面沖鋒陷陣,後方就交給你們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會英堂是族中專門用來商議族中大事的地方,以前的會英堂中全是擺滿整齊的蒲團,現在全都改成了一張張有靠背的椅子,現在除了族長下首位置有一個空位,側面另有三個連在一起的空位外,其他地方滿座。
「卿丫頭,你坐這里。」柳松君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位置,語氣中沒有轉圜的余地。
柳卿看了父親一眼,得到無妨的暗示後落落大方的走了過去坐下,其他三人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族里的位置極少有變動,今天這樣的變動讓柳蓮柏心里隱隱有著不安,爺爺的動作會不會太快了點?這會引起卿兒的不滿吧。
原本這樣的議事是不可能有女人在場的,卿兒已經是破了先例了。以女子之身參與族里大事,這在任何一個世家都是創了先例的吧。
「今天要宣布的事很重大,因為和卿丫頭有直接關系,所以必須得有她在場才能宣布。」柳松君慢悠悠的道,既是給柳卿正了名,也是說明她在這事里的重要性。
「文林,把東西給每人發一份。」
「喏。」
柳文林手一揚,端著銀盤的侍從手腳利落的把其中的東西一一分發下去,薄薄的,白白的,看著就脆弱不堪的東西吊足了不知情的人的好奇心。更讓他們不解的,是連同這東西一起發下來的筆墨。
「先不要問為什麼,你們平時怎麼寫字的,就在那張白紙上怎麼寫,看看感覺如何。」
坐在這里的沒有傻蛋,轉念一想就差不多明白了這東西的用處,眼楮一亮,紛紛拿起筆蘸了墨揮毫起來。
黑白分明的對比之下,字跡顯得又清晰又好看,原本覺得自己字寫得不好的人也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字還是可以入眼的,而原本就覺得自己的字寫得很好的人卻從中看出了自己的不足之處,縴毫畢現,有點這種感覺。
「逸旭,如何?」
「神奇。」柳逸旭忍不住拿開最上面那張,在下面那張上又寫起來,有了經驗後寫出來的字更是好看了幾分。「族長,這是用來取代竹簡的嗎?」。
柳松君滿意的模胡須,不愧是專司學問的,想問題一下就想到了點上,「你覺得是竹簡好還是這紙張好?」
「這東西叫紙張?當然是紙張好,最起碼它不佔地方,要帶在身上也方便,換地方時不用那麼大費周章了。」
素有金算盤之稱的柳逸良緊接著問道︰「族長,這紙張造價比之竹簡如何?」
「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紙張的造價可以說很廉價。」
看柳逸良一臉算計的模樣,柳松君就知道他腦子里只怕算盤敲的 啪響了,可惜,這東西柳家不能據為己有,用來營利更是打了柳家的臉,「紙張的研制方法必須要交出去,樹大招風,柳家已經很招搖了。」
「交給皇帝?」
柳松君笑,「這天下間除了皇帝,還有誰值得我們柳家忌諱?」
確實如此,光看這一屋子的人就知道經過如此多年傳承的柳家如何昌盛,世家之中能得一兩個有出息的子弟便已經是萬幸,而柳家,卻是滿屋俊才。
這就是柳家的憑仗,就算是有朝一日招了災禍,只有還有人活著便能重振柳家,有些東西是不會因為人不在了而消亡的。
柳卿撐著頭,看著自己的兄長或長輩提出各種問題,爺爺或者另兩位長老一一解答,恍然覺得這柳家很有種民主的味道,明明就是一個再傳統不過的世家……
若是這種方式也是從第一代流傳下來的,她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柳家的祖先是穿越來的。
「卿丫頭,別光顧著听了,說說你的想法。」
被點名了,在父親微皺的眉頭下,柳卿稍微坐正了身子,只是再怎麼換,也依舊離大家小姐應有的端莊有著很大的距離。
「我確實有點想說的,不過嚴格算起來並不是紙張的事,充其量也只是與其相關,紙張的主要原料是樹木,看起來好像是非常容易采來的原料,但是樹木這東西是消耗品,砍掉一棵就少了一棵,大家可以想像一下紙張以後的消耗速度,再換算一下樹木的消耗速度,一年一年皆如此的話,總有一天,這樹會沒有了,到時候我們是看不到了,但總得為我們的子孫後代留點什麼,我的建議是,把這一點向皇帝言明,讓他去想解決之道,還有,紙張用完後不要燒毀,回收回來是可以做為原材料重新練制成紙的,這點匠人多研究研究就能解決。」
想得真遠,柳松君順著胡須邊點頭,柳家的代表人物就得有這個眼光。
這次柳松君倒真是高看柳卿了,她不過是因為曾經算是半個環境保護者,看著大片大片的森林消失掉,原始森林的面積一天比一天縮小,不想因為這里有朝一日也同樣如此,那她就真是罪魁禍首了。
負責記錄的人不等示意便把這些記錄在案,經過整理後,這些都是要束之高閣的。
「卿丫頭,你可要和我一起去拜見皇帝?」
言下是何意,柳卿非常明白,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去見他他都已經這般奴役我了,要是再送上門去,還不知道他會丟些什麼難題給我,我還是不去招惹他為好。」
屋內的人皆露出笑意,能以平常心對待皇帝的寵信,這也是一種本事。
文語菲再一次走到門前,扯著脖子看了看還是沒見著人,不由得埋怨道︰「爹也真是的,一群大老爺們議事,干嘛非得把卿兒也拉去,平時不是總說女人見識短嗎?」。
陪嫁過來的貼身侍女春兒扶著她坐下來,給她按揉著肩膀,邊笑著安慰道︰「小姐,您應該高興才是,會英堂可是從沒有女人進去過,更不用說參與其中了,這說明咱們三小姐本事大,連族里的規矩都被她破了。」
文語菲哪里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心里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等了這麼久還沒見到女兒,免不得埋怨幾聲,不過心里還是感嘆,「女人家要懂這麼多干什麼,卿兒都二十了,再不許人家就真要嫁不出去了。總不能真像卿兒說的那樣不嫁人吧。」
「依奴看三小姐心中自有章程,再說,您忍心把三小姐許配給一個還不如她的世家子弟?不說三小姐會不喜,只怕您心中也會不樂意。」
確實如此,所以她暗中挑了這麼久,硬是挑不出一個足以配得上卿兒的,配不上也就罷了,好歹你也別差太遠,可是看著卿兒做的這些事,哪個男人比得上。
哎,這女兒太過優秀了,做母親的也傷神。
「夫人,幾位公子回來了。」在院門口候著的侍女小跑著過來報信,臉上帶著清晰可見的興奮,三小姐回來了呢,她們都期待好久了,府里不知道有多少姐妹羨慕她可以近距離看到三小姐。
文語菲刷的起身,快步向門外行去,她可只听到幾位公子回來了,她的女兒呢?
春兒趕緊跟上,便問小丫頭,「三小姐呢?沒一起回來嗎?」。
春兒在侍女里輩份高,小丫頭趕緊回道︰「小姐回來了,不過因為著的男裝,奴一時口快,沒有說清楚,請夫人恕罪。」
拐角處已經能看到來人了,卿兒確實在其中,文語菲這才放下心來,「算了,下次別這麼馬虎。」
「喏。」
柳卿第一次進柳府後院,院落交錯著,形成單獨的空間,相連的地方空置處以竹填補著,形成一處處的竹林,輕風搖曳間夏天的燥熱仿佛都被帶走了。
侍女皆恭敬的福身行禮,行走時落地無聲,一切都顯得靜謐非常。
她不討厭這個地方,完全討厭不起來,明明只是個才建成沒多久的地方,細微處新痕尤在,卻處處顯露出深厚的底蘊,這才是真正的內斂的奢華吧。
看著快步迎來的人,連這樣明明已經青春不在的女人,也因為在這樣的宅院里而更顯雍容華貴,「娘,我回來了。」
「是,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文語菲語帶哽咽,眼看著就要落淚,柳卿眼疾手快的挽著她的手往里走,帶開了話題,「听大哥說娘給我收拾的房間比皇家公主的還要華貴,我可是等不及想去看看了。」
「咱們柳家的女兒可不比皇家公主身份低,走,娘帶你去看看。」
兩母女相攜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三兄弟,柳蓮城哀鳴,「我感覺我要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