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大雪紛飛。
姚采瀾一大早醒來,便看到窗戶外頭泛著白光,心里一喜,知道定是下雪了。
姚采瀾把那擱在床頭的豆青色小襖往身上一裹,躋上鞋便跑到窗邊上,輕輕推開一條縫。
,好厚的雪!外面銀裝素裹的,雪可厚實著呢。
姚采瀾立刻樂得合不上嘴,仿佛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雪似的。
外間睡著的水草已經揉著眼楮進來,一看就咋咋呼呼的一把抓住姚采瀾便往床上推︰「二女乃女乃,天多冷啊,怎麼不穿衣服就跑下來了!」
姚采瀾看著屋子四個角里燃著的通紅的炭盆,無奈的挪到床邊去穿衣服,一面說道︰「水草啊,你是不是十六歲啊,怎麼跟個老太婆似的愛嘮叨啊!」
水草只管抿著嘴笑,一面幫著姚采瀾穿了薄棉褲,外邊又罩了個雪青色的綜裙,繡著撒花金線的百合,嘴里不禁贊道︰「嘖嘖嘖,二女乃女乃,這件裙子真是好看。要是送到外頭鋪子里頭,指定很多人搶著要呢。」
姚采瀾把下巴微微一抬︰「那是。沒看這是誰想出來的式樣?!」
水草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心里卻暗自納罕︰那二少爺新婚之夜憤而出走,再沒露過面兒。都兩年了,沒想到自家女乃女乃整天跟沒事兒人似的,整天過的那叫一個滋潤,精神熠熠的,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里敞亮。
水草最佩服的就是姚采瀾這一點,更加心甘情願的跟著她。
水草幫姚采瀾梳了個簡單的桃花髻,姚采瀾自己動手插了只百合白玉簪,又撿了一串女敕黃的堆紗迎春插在鬢邊。
收拾完了,水草去準備早飯,姚采瀾斜倚在窗前看雪。
不一會兒,早飯端上來,姚采瀾催促水草︰「快點吃!吃完咱打雪仗去!」
「真的?!」水草也是小孩子心性,正是愛玩的年紀。再說,這一年跟著姚采瀾歷練得越來越無法無天,早就把原來在江府學的那些規矩忘得干干淨淨。
今天雪這麼大,肯定沒人走動,把院門一栓,愛干啥干啥。多麼好的機會啊。
倆人把頭上的釵環摘了,換上往年的舊棉靴,俯身抓把雪攥個雪球,開始互相擲起來。
盡管姚采瀾一直沒間斷的鍛煉身體,終究比不上鎮日里干活的水草身子骨結實,身手也利索,閃轉騰挪的,非常靈活。
不久就被擊中了好幾下,身上滿是白雪,脖子里也灌進去一些,冷的姚采瀾直打哆嗦。
姚采瀾笑罵道︰「好你個死丫頭,膽子太肥了,居然敢不讓著我!你等著!」
說罷,俯身抓了把雪就去追水草,作勢給她灌到脖子里去。
水草嚇得掉頭就跑,嘴里也不服軟︰「二女乃女乃,您耍賴!願賭服輸啊!」
姚采瀾一邊追,一邊氣喘吁吁︰「我就耍賴怎麼了!」
兩個人正鬧的興高采烈的,忽然听得有人敲門,姚采瀾機靈的一個轉身就鑽進了屋里。
水草卻嚇得呆住了,一看姚采瀾跑進了屋,才回過神來,趕緊整整衣裳,心虛的去抽門閂。
姚采瀾正坐在桌邊看著狼狽的水草幸災樂禍的偷笑,卻捂著嘴不敢笑出聲來。
不一會兒,水草卻是咋咋呼呼的跑進來︰「二女乃女乃,快!夫人喚您去春暉院,二爺回來啦!」
一邊又驚又喜的,茫茫的在屋里轉圈,嘴里念叨著︰「快,二女乃女乃,快換衣裳……穿哪件好看呢……大紅繡牡丹富貴的那件,還是鵝黃繡百蝶穿花的那件……」
姚采瀾卻動也沒動,悶悶說道︰「不用換了。」
只四個字,水草才發現姚采瀾臉色不太好看,忙站住了,嘟著嘴不敢再說話。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姚采瀾慢慢騰騰的到梳妝台前攏了攏頭發,重新插了一下發飾,又看了自己的棉靴有些被雪打濕了,水草便會意的重新拿了一雙來換下了。又重新穿上剛才月兌了的褙子,外邊再罩上厚實的披風,又戴了皮暖手,周身上下打扮利索了,這才便慢慢領著水草向春暉院走去。
進了院子,門外的小丫頭早看見了,朝門里喊了一聲,又笑嘻嘻的替她打起了簾子。那個笑意里頗有點促狹意味。
姚采瀾見了略略皺了皺眉,進屋一抬頭,一眼便看見一個身影正筆直的跪在了地中央。
上面,江老爺正一臉怒容,江夫人則不動聲色。身後的崔姨娘一臉惶恐。大女乃女乃劉氏臉上有點不安的看著幾個人。
姚采瀾把暖手、披風摘下來遞給水草,才穩穩的給老爺、夫人行禮︰「媳婦見過父親、母親。」
江夫人忙道︰「大冷的天,快坐下喝口熱茶!」
姚采瀾笑道︰「謝母親體恤。」
看也不看江清山一眼,就坐下了,手里握了茶杯暖著手。
姚采瀾冷眼看著那人挺拔的身影,成親時匆匆一面,然後又離別整整兩年,姚采瀾幾乎要忘了江老二長什麼樣子。
如今看他個子高大,身材好似結實了不少。頭低著,只看到黑黝黝的臉龐。恩,原來好像是個小白臉,打了幾年仗,變黑了。
怎麼忽然回來呢?回家過年來了?還是仗打完了?要不然人家大概不願意回家看見自己吧?
江清山正老老實實的跪著,期待江老爺的火氣趕緊降下去。姚采瀾一進來,本來早就熄滅的屈辱之意又燒將起來,忍不住把自己受的委屈都怨到姚采瀾身上。
都是這個死女人給害的。要不是她,自己不會認錯人。不認錯人,就沒有後來的一系列的事。
反正,就是很沒面子,很丟人。現在又害我被老爺子訓。
不覺就抬頭狠狠瞪了姚采瀾一眼。
冷不防正撞上姚采瀾漆黑的眼楮,心里暗暗吃了一驚。
大婚那日濃妝艷抹的,自己又氣的暈頭轉向,也沒瞧清楚她的長相。現下一看,雖然不是那麼出挑,卻長得不算難看。身材比一般女人要高上不少,面龐白皙,那眼楮黑白分明的,很有幾分神采。
不知怎麼的,江清山不自然的就挪開了眼。轉念又深恨自己心虛,登時又去瞪她,才發現人家早就低頭喝茶去了。
江清山頗有點無處著力的感覺,不免有點氣弱。
其實,姚采瀾低頭喝茶,只是掩蓋心里的驚訝。
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暗嘆江小二不愧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經過鮮血洗禮的,濃眉亮目,眼神頗有點銳利。尤其駭人的是,他眉間多了一道兩寸多長的傷疤,斜斜經過左眉骨。可以想見,這一下有多凶險,差一點眼珠子就不保了。
江清山可能早就殺人無數了吧。原來的紈褲哪里去了?居然給我換了個殺神回來!買糕的!坑爹啊這是。
姚采瀾心里暗暗叫苦。覺得命運好像又跟自己開了個大大的玩笑。自己這兩年過的順風順水,可是,忽然之間,這個名正言順的丈夫,回來了……
江老爺在上面早就瞧著他眼楮亂轉,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早氣的胡子亂顫,一個茶碗就砸向**山,嘴里罵道︰「你這畜生,讓我丟盡了臉。還敢在那擠眉弄眼!」
江清山下意識的稍稍一歪身子,茶碗落空了,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在場的女眷不免被嚇了一跳。
江老爺更怒了︰「臭小子,你還敢給你老子閃開!」
站起來便踢,江清山一看這一腳不敢再閃,又怕被踢到,靈機一動,不後退反而往前一撲,正好抱住江老爺大腿,大叫道︰「爹啊,我不敢閃了,你打死我吧!」
嘴里這樣說,雙臂卻抱著自家老爹的大腿不撒手。江老爺甩了好幾下,江老二的胳膊卻鐵打似的,紋絲沒動。
氣的揚手就想打他,卻被反應過來的江夫人拉住了胳膊。
江府又要上演全武行了,這個死老頭,這些年還沒改過來,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粗俗惡習!還真是改不了了,這一輩子就是一個大老粗!
江老爺動彈不得,更氣,嘴里不住叫著︰「來人,給我拿家法來,給我打死這個不孝子!」
家里的婆子想听命去請家法,卻被江夫人一個眼色,便都站住不動了。這內院啊,居然是江夫人說了算,不听江老爺的。
姚采瀾早在一邊看的愣住,自己前生前世、今生今生加起來,都沒看過如此肉搏戰啊,不禁十分驚奇。
又一想自己不不能不動彈啊,人家畢竟是親父子啊,就等著自己說話呢!要是不說情的話,反倒成了自己不識大體了。
姚采瀾看鬧得差不多了,才站起來,細聲細語的勸道︰「父親息怒。為了我們的事如果傷了身子,就是我們的罪過了,更讓兒媳寢食難安了。不如先坐下來,好好從長計議吧。」
江奎正騎虎難下,正好就坡下驢,借此便掙月兌了眾人,重新坐下,嘴里猶自罵咧咧的,兀自問候自己兒子的列祖列宗,當然也就是自己的列祖列宗。
江夫人听著直皺眉頭。姚采瀾卻暗自好笑,覺得自己這公公著實有意思。
江夫人懶得去睬他,轉臉卻對庶子正色斥道︰「清山,你都二十一了。不用我跟你講什麼大道理了。你私上戰場的事姑且不論,我就問你,采瀾哪里對不住你了?讓你撇下她就一走了之。你給我說出來,我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江清山被問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吱吱嗚嗚的說不出來,他又沒臉說自己弄錯了,把妹妹當成了姐姐。誰叫那個姚府如此討厭,只說「小姐、小姐」的,從來沒听說有個「大小姐」!
最後支吾半天,甩出句狠話︰「我就是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