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姚采瀾強撐著早早爬起來,把榻上的被褥收了,這才把門閂撥開,不一會兒,水草就輕輕叩了門端了熱水進來。
姚采瀾已經把衣裳穿好了,水草伺候著洗臉、洗手。
然後坐在梳妝台前往臉上抹著面脂,又細細的略略涂了一點粉遮擋凜冽的風。水草趕緊拿過桃木梳子替她梳起頭來,一面低聲問︰「二女乃女乃,梳個什麼頭?」
姚采瀾奇怪的抬頭看她一眼︰「家常些的,便好。」
水草頓了一下,也沒說什麼,便開始動手,不一會兒便成了,只是普通的三仙髻。
平時姚采瀾的頭發一般是自己動手的,水草事兒多,姚采瀾也不是多講規矩的人。但現在屋里多了個人,就不一樣了,好歹得避諱一些。
姚采瀾照例是自己挑揀首飾,拿出一個瓖嵌了一顆大瑩白珍珠的銀簪遞給水草,又看了自己身上大毛的鼠皮襖,水紅色的撒梅花綜裙,便又拿了兩朵水紅色的堆紗梅花出來攢在腦後。
正左右照著,忽然看見鏡中映出床上的男人正掀開帳子目光灼灼的對著她瞧。
姚采瀾心里咯 一下,臉色卻沒變,象沒看見似的,又就著鏡子好生瞧了瞧,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這時,剛才出去的水草推門進來,臉色好像不太好的樣子,低聲道︰「二女乃女乃,水月來給您請安了。」
姚采瀾不禁皺了皺眉。按理說,水月還沒正式敬過茶,直接就來見,是不合適的。看來,江清山一回來,大家就都蠢蠢欲動了,忍了兩年的水月也忍不住了啊。
姚采瀾不禁下意識的往床上瞧了一眼,卻見簾幕低垂,那人早已垂下了帳子。
姚采瀾撇了撇嘴,既然江清山不管,事情就好辦了。
彎了彎嘴角︰「跟她說,二爺還傷著,我就先不見她了。等過幾天二爺好了再見不遲。」
不軟不硬的幾句話,就把滿腔相思的水月給打發了。
姚采瀾倒是一點也不跟這女人客氣。有權不使,過期無效。
說著起身走到外間,坐到榻上去,青紅忙殷勤的倒了杯白水遞到姚采瀾手里。
不經意間抬頭,卻見青紅一臉的兔死狐悲,而水草臉上則比較復雜,似是厭惡,又似是憐憫,又似是傷心。
姚采瀾吩咐青紅留下看好院子,然後搭著水草的手往上房請安去了。
水草看她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幾次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唉,自從江清山回來,一切都變得奇奇怪怪的。以前快言快語的水草也開始磨磨唧唧了。姚采瀾又一陣心煩。
不就是那兩個人嘛,只有千日當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既然遲早要爛,不如早日爛出來吧。
在上房好好的敘了會子閑話,江夫人便好意的道︰「采瀾,清山昨個兒也累著了,也傷著了,你還是早點回房看看吧。」
不管怎麼著,自從江清山得了軍功回來後,江夫人確實對江清山表面上很過得去,比起以前好上不少。但若是說跟親子一個樣,那就太勉強了。
姚采瀾倒是十分理解。
江夫人又招手叫了江嬤嬤來,讓她跟著自己一塊去看看**山。
姚采瀾忙攔住了,勸道︰「母親還是先用了早飯吧。早上天寒,雪後路又滑,等過幾天暖和一些再去不遲。反正夫君的傷也不打緊。」
江老爺早就悶哼一聲︰「那個混賬小子,去看他作甚!不過挨了幾下子,還下不了床不成?」
嘴上如此說,臉上也不免帶了點軟和之色,話說得就不那麼硬氣。
看姚采瀾是真心真意攔著的,也沒真心想去的江夫人笑著又坐下去道︰「還是采瀾心疼我這老婆子!」
說著眼角就掃了旁邊站著的劉氏一眼。劉氏听了臉色一變,忙忙低下頭去。
姚采瀾苦笑。在這兩個人中間摻和,可真不那麼輕松。但願大嫂不會因此而怨恨自己就好。
江夫人雖然「從善如流」的打消了主意,卻依然讓江嬤嬤代替自己先去探望一番。江嬤嬤自是十分樂意的。她自小照顧起來的孩子,在外搏命這麼久,江嬤嬤早就想念的很了。
姚采瀾便親親熱熱的挽了江嬤嬤的手,兩人一面低聲說著話,一面往小院里來。
剛剛進了院門,姚采瀾便听見屋里隱隱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幾人下意識的同時住了嘴,不再調笑,臉色卻都變了。
水草最是急性子,怒氣沖沖的緊走幾步,已經上前去,一把就把門 當一聲,撞開了。
眾人一眼看見**山正坐在里間床上,還穿著里衣,外衣只斜披在肩上,正摟了青紅一同坐著。
一見眾人進來,青紅嚇得慌忙站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告饒。
江嬤嬤氣的只喘粗氣︰「我的二爺啊,你這麼這麼能折騰啊……你剛回來啊,跟二女乃女乃還沒……唉!」
到底是主子,縱是仗著小時候的情分,也不好說太多,江嬤嬤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氣鼓鼓的徑自去了。
江清山也嚇了一跳。本來昨夜就有那麼點子心思,今日忽然有個妖妖嬈嬈的丫頭,頻頻對自己媚眼橫飛,小意奉承。又是噓寒問暖,又是伺候茶水,又是捶肩捶腿的。
這幾年在西北,每日里看的盡是些雄性生物,連頭母豬都是稀罕物兒。便宜不佔白不佔。有便宜不佔那是傻蛋。
再說了,江清山已經知道青紅的身份,陪嫁丫鬟是干嘛的,大家心里頭都清楚的很,那就是姑爺的屋里人。
讓別人撞見了倒沒什麼,只是自己那小媳婦,眼神怎麼那麼犀利,那麼冰冷。
江清山心里暗地打了個突,後知後覺的想到,媳婦還沒圓房就打上了陪嫁丫鬟的主意,確實不大地道。
心里發虛,面子自然還得強撐著,蹺起二郎腿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卻再也不敢對上姚采瀾的眼楮。
那邊水草已經怒不可遏的指著青紅的鼻子開罵︰「好你個小蹄子,平日里不聲不響的,誰知到竟是個黑心爛腸子的。你說,二女乃女乃是怎麼對你的?那兒對不起你了?你就是這麼回報二女乃女乃的?!」
青紅就只是掩著面「哭」,一邊偷眼看江清山,盼著他能替自己說句話。心里一面害怕,一面害羞,同時也暗自琢磨著,今兒個就此揭破了也好,說不得就能坐實了自己的名分,做個正兒八經的通房。
這兒正熱鬧著,誰知不一會兒,大門一響,就闖進兩個高大的婆子來。別人倒還可,青紅卻認得,正是上次執行家規的那兩個人!天啊!
那婆子已經向**山和姚采瀾行禮,稟報道︰「夫人有令,青紅不敬主母,欺上瞞下,沖撞了二爺和二女乃女乃,必須嚴懲不殆。念在她是二女乃女乃的陪嫁,從輕發落,打二十板子,以觀後效。」
青紅剛才還沉浸在自己的美夢當中,孰料來了這麼一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哭得涕淚橫流︰「女乃女乃饒命啊!」
見姚采瀾那邊板著臉一言不發,轉而又向著江清山哭著喊︰「二爺救命……」
江清山被水草指桑罵槐的罵的也有點懵,動了動嘴,終究什麼也沒說,任著兩個婆子把哭叫連天的青紅拉走了。
水草也退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兩人。**山想開口解釋兩句,又不知怎麼說,正糾結著呢,就看到姚采瀾已經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有點惡心,想吐。就在後院里漫無目的的走著,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
但是,她還是躲不過去,因為不久水草就急急找了來,手里拿了一件棉披風,一面給她披上一面抱怨︰「二女乃女乃出來怎麼不穿的暖和一些!?害我找了您半天!哦,對了,夫人請您去上房呢。」
姚采瀾一身不吭的,跟著水草進了上房。默默的給江夫人行了禮便沉著一張臉站在一旁。
本來,姚采瀾此時最應該扮演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兒媳婦,到婆婆這里哭訴一番,請江夫人給自己撐腰。
可是,不知怎麼了,姚采瀾忽然對演戲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就這樣吧。要怎樣怎樣吧。
江夫人見了姚采瀾倔強無語的模樣,心里反而更心疼起來,模索著姚采瀾冰涼的手,安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那個賤婢實在是膽大包天!光天白日的,竟敢做出這等沒有禮義廉恥的事兒來。你放心,我就把她交給你處理,你隨意處置,怎麼出氣怎麼來。至于清山……慢慢來,他雖然荒唐了些,時候長了就知道你的好了。」
你瞧,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邏輯。丫鬟爬床自然是該死的,但錯並不在于爬床本身,而是你爬床爬的不是時候,最重要的是,你沒有取得主子的允許。何況,像姚采瀾這種情形,正妻還沒圓房,你丫鬟就跳出來,這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惡極,其心可誅了。
當然,錯都在丫鬟,那個男人呢,也只是亂了規矩,不夠尊重嫡妻,有點「荒唐」罷了。
這時,兩個婆子正好把行完刑的青紅拖上來,光鮮的衣裳已經凌亂不堪,後臀露出血跡斑斑來,看來是下了死手了。
青紅被人一下摜到地上,半天才緩過氣來,卻疼得在大冷天里出了滿臉的汗,頭發凌亂的糊在臉上,嘴哆嗦了半天,話也說不出來。
姚采瀾見了暗暗心驚。她卻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本來對她的厭惡之情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江夫人見她不語,便又替她把青紅疾言厲色的訓叱了一番,最後才問她怎麼處置。正發呆的姚采瀾回過神來,平平板板的吩咐道︰「拉下去先上點藥,過幾天就送回姚府吧。」
本以為江夫人會不同意,誰料想江夫人卻贊許的點頭,「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這回你卻是做得對,為了這樣的賤婢妨礙了自己的陰德,就不值當的了。合該這樣辦。」江夫人也不願隨便傷人性命,因為她根本沒把青紅這樣的放在眼里,不過是個不要臉的下等人罷了。
也許,**山也是這樣想的吧。這種人,都不值得他跟所謂的規矩起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