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脆響,郭泠一腳飛起,將跪在地上的隨從踢飛了出去,那人悶哼一聲,忙不迭手腳並用爬過去伏首在地,一動也不敢動。
「飯桶」郭泠冷冷從牙縫里蹦出倆字,憤憤轉入後室,頭也不回道︰「明兒繼續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給爺弄出來」
只不過,等不及他發揮強大的搜尋能力,第二日一大早,引章早已帶著眾人上船,遙遙而去了。
出了南京,轉入大河,秋日河水幽靜碧澄,仿佛凝重的綢緞。沿岸一片濃重色彩,稻谷金黃,棉花雪白,還有火紅的柿子、暗紅的棗、鵝黃的梨及各種顏色的莊稼蔬菜,匯成一條一條蜿蜒的彩帶,在秋日異常明亮的陽光下,散發著成熟的氣息,讓人看著也感受到濃濃的豐收喜悅。
陽光溫暖,氣候舒適,美景如畫,行船的日子並不寂寞。命人搬了長榻安置在甲板上,或坐或臥,無論看書還是賞景,都是一種愜意的享受。
身為主人,引章的享受不僅僅限于此。累了眼一閉,藿香或者藍楹自會輕手輕腳替她蓋上薄毯;渴了只一個眼神,茶水便已遞到面前;想聊天,有鳶蘿和巧嘴;想探討生意,有魚兒商量;每到一個碼頭,藿香都會細細列出一張清單,帶著男僕上街采購各種點心瓜子時鮮水果、佳肴食材,然後一路上精心烹飪出一道道可口的小菜,令引章贊不絕口
這一日一覺醒來,突然發覺身邊異常的安靜,只有船槳劃過水面輕微的嘩嘩響聲,引章有些納悶,向守在一旁的藿香、魚兒笑道︰「怎麼這樣靜?人都睡覺去了不成?」
「除了小姐,哪有幾個人這樣愛睡覺的」藿香笑了笑,向後一努嘴,道︰「都跟著巧手在後頭呢」
引章不解,眨眨眼望望她,又望望魚兒。
魚兒呵呵一笑,道︰「巧嘴和鳶蘿是被巧手拘著在繡花呢,藍楹嘛,這些天一閑了便和巧手在一塊,磨著她教自己刺繡。要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話真是不假」
「原來如此」引章好笑,又道︰「我說呢,鳶蘿巧嘴這兩個居然也有這麼安靜的時候——都說巧手繡的極好,我也沒好好瞧過,果然那麼好嗎?」。
魚兒藿香相視一笑,都道︰「那是真好我們的跟她的比起來就跟小鬼見了閻羅王似的,簡直拿不出手」
「是麼?走,咱們瞧瞧去」引章頓時來了興致,偏身下榻蹟鞋,帶著藿香和魚兒來至後艙巧手姊妹屋里。
「好熱鬧果然都在這」引章等笑著掀簾進去。
「大小姐」諸女見她進來,忙都起身笑著讓座,鳶蘿輕輕舒了口氣,暗暗抹汗。表姐的話她不敢不听,可她爹娘去世的早,哥嫂整日派不完的活給她干,哪有時間做這種細活?如今長了十五歲再拿針捻線,多少有些遲了
「大小姐可是有何吩咐?您有話隨便讓哪位姐妹傳一聲便是了,勞動小姐親自前來,我們怎麼當得起」巧手撐著站在一旁笑道。
「你的腿不方便,坐下吧你們也都坐下」引章忙道,眼風一掃眾人,望望巧手姐妹,笑道︰「你們姐妹不必太拘禮了你們剛來,或者還不太習慣我這里大規矩不錯便好,沒有那麼多講究主僕相處與姊妹相處是一個道理,貴乎自然而已」
巧手、巧嘴听了唯唯應聲,眾女這才坐下。藍楹早已從外邊端了茶進來奉與引章。
「早听說你們姐妹手巧,繡的什麼,拿來我瞧瞧」引章飲了一口茶笑道。
巧手便將物件拿了過來,有些不太好意思笑道︰「一塊手帕子罷了,這是預備給小姐的倘繡得不好,小姐別見笑」
引章接過一看,忍不住睜大了眼「呀」的一聲驚呼,淺淡鵝黃的方形娟緞上,斜斜繡著兩枝交叉而生的紅白薔薇,枝干勁挺,枝葉繁密,五朵大小不同的薔薇花分布枝頭,花朵豐盈,花瓣層次分明,偃仰扶疏,顧盼生情;柔軟生動的花枝下蜷伏著一只慵懶肥胖的白色波斯貓,大大的眼楮,毛皮蓬松發亮,十分可愛。雖然只是半成品,神韻已是畢現。
「嘖嘖」引章忍不住驚嘆︰「巧手,你真厲害你這繡的比畫的還逼真真的,我見過好些名家畫作都不如你這個呢」
「小姐取笑了」巧手很是開心,笑道︰「實不相瞞,我從小喜歡畫畫,可惜家里窮,哪學的起那個後來我便想,用針線繡出來豈不跟畫的是一個道理?繡著繡著,就這樣了」
「真是,真是不可思議」引章喃喃。
「小姐,您瞧我這個打小都是姐姐教我的」巧嘴將自己的也遞了過來,是一把圓形的白絹扇面,繡的是一枝濃艷的碧桃,枝上棲著一只羽毛豐滿、色澤鮮亮的黃鶯,黃鶯正昂著頭,亮如水鑽的眼珠子活靈活現,正張著嘴引吭高歌,似乎細細一听歌聲便能入耳,整個畫面充滿了動態感。
「你繡的也好你們姐妹可真能干我真是太喜歡了」引章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震撼了。她從來沒見過如此逼真形象的繡品。
「小姐喜歡,往後我們多多給小姐繡便是了不然也不知道能替小姐做什麼」巧手听引章說了也歡喜。
「呵呵,只怕你們繡出來我都舍不得用了」引章說著,大家都笑,拿在手里端詳,贊不絕口。
引章喜歡得不知說什麼,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順手又拿過旁邊另一個,是個長方形的枕套,繡的是一群搖頭擺尾的金魚,魚身紅中帶金、紅中顯橘,魚眼黑亮有神,魚尾搖搖像是活的一般。「這又是誰繡的?」引章詫異。
「不過是我學著玩罷了」藍楹有些臉紅。
「藍楹妹妹真的很有天分,假以時日,繡工必定不在我之下呢」巧手贊道。
「姐姐這話我怎麼敢當,姐姐才是真正的巧手呢」藍楹笑了笑。
「我是說真的」巧手說著攜了藍楹的手,笑道︰「我一見你這雙手,便知道了」
「表姐那你見了我這雙手,也該知道了吧?」鳶蘿說著嘟著嘴,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眾人听了不覺看向她的手,再望望藍楹的手,兩下一比,無不抿著嘴微笑。
「你們要笑就笑出來好啦」鳶蘿嘟著嘴,道︰「我從小干的粗活,砍柴洗衣,挑水鋤地,壓根沒怎麼模過針線,我是真的不會這個嘛」
巧手面有黯色,無言以對。
引章听了極為認同鳶蘿,她曾經跟她一樣,被安寄翠逼著刺繡,倘若不是後來天天忙著生意上的事無暇分身,還不知要熬多久呢那種滋味,對不諳其中之道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在受罪
「是啊巧手鳶蘿既然不喜歡,那以後就不必繡了,這也是要看天分的,不是人人都像你呢」引章忙道。
「是是,大小姐說得極是藍楹喜歡繡,表姐,以後讓表妹和藍楹隨著你好了」鳶蘿如釋重負,大大的吐了一口氣。
「對啊沒想到藍楹這麼有天分,以後沒有特別吩咐,你不必跟著我伺候,就專心跟巧手學吧」
「是,謝謝大小姐」藍楹大喜。
巧手點點頭,笑道︰「大小姐這麼說,那就這樣吧」自打來到引章身邊,引章、藿香、魚兒等都待人極好,巧手總覺得過意不去,總想為引章做點什麼,這才把妹妹和表妹都拘了來。既然引章替鳶蘿求情,她也就不說什麼了。
「對了,」引章稍稍沉吟,向巧手笑道︰「如果,我給你找來一些名人畫卷,你能一些不差的照著繡下來嗎?」。
「應該可以。」巧手想了想,望著她道︰「刺繡跟畫畫其實是一個道理,無非布局和配色,人家能夠畫得出來,我也能繡得出來」
「真的」引章眼楮一亮,笑道︰「如果我叫人買二三十個頗具天分根基的小繡娘交給你教,開一家繡坊讓你當家,你能做得下來嗎?」。
「大小姐」巧手驀然睜大了眼,愣愣的望著引章。
開一家繡坊?她從來不敢想過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夢,一個甚至連做也不敢做的夢
「我是說真的,你可以考慮考慮不然,你這麼好的手藝可惜了」引章笑笑。
「我可以」巧手忙道︰「我可以的求小姐栽培」說著一拉巧嘴,姐妹倆竟跪了下來。這是個極其難得的機會,她不能猶豫。
「快起來」引章忙親自扶起她二人,笑道︰「不過幾萬銀子的事,不值什麼」說著向魚兒望了一眼,笑道︰「你把這事記住了,到了杭州咱們就把這事做起來。」
「是,大小姐」魚兒想了想,笑道︰「我看這事交給王效珍王掌櫃負責吧,畢竟他跟繡坊多少有來往等回去便買繡娘、找鋪面、訂制繡具原料,我想不會太久」說著又向巧手、巧嘴姐妹道喜,藿香、鳶蘿也各有賀詞,又有一番熱鬧,只有藍楹,祝賀之後欲言又止。
引章瞧在眼里,向她笑道︰「不用慌你自然也是跟著巧手、巧嘴一塊了好好做,將來不會虧待你們你們的月例銀子、年終分紅自然會跟繡坊的生意掛上鉤的。」
「大小姐,奴婢,奴婢沒有慌」藍楹垂眸輕笑,終放了心。
「既然說了,索性咱們把繡坊的名字也定了吧要好听,還要好記,你們說說,叫個什麼名字好呢?」引章越發來了興致。
魚兒想了想,笑道︰「大小姐,我看不如就叫玲瓏繡坊好了一來繡坊用這個名字倒也貼切,而且還可以借助玲瓏布莊的名聲」
「玲瓏繡坊,這個名字好」巧手巧嘴也都笑道。
引章亦點點頭,道︰「不錯,我怎麼沒想到呢那就用這個我看,繡坊的招牌也不必叫人題寫,等回了杭州,巧手你便繡一塊匾額,到時候用大玻璃框瓖嵌起來掛上去,豈不別致?」
「是是可惜這兒沒有合適的布料,不然這會子便可繡起來」巧手眉飛色舞。
「你不用急」魚兒笑了笑,不緊不慢道︰「還有好些事要準備呢等到了杭州還得一件一件的辦,料想也得四個月到半年時間才能開張呢」
巧手一怔,訝然道︰「這些事,是魚兒姐姐準備嗎?」。
「你可別小看她」藿香笑道︰「咱們大小姐是生意上的好手,駱家的家業便是大小姐一手創下來的,魚兒可是大功臣呢」
「啊不是,不是小姐的哥哥駱公子嗎?」。巧手、巧嘴張大了嘴,十分詫異。在南京住了一年多,駱家的名氣她們也是听過一些的,駱家大少爺的名頭也听過不少。
眾人都笑起來,都道︰「可不是駱公子?你眼前的這不是駱公子是誰?」
「可,可是,可是——」巧嘴結結巴巴。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有時間叫藿香給你們說吧只是要記住,關于駱公子的身份,千萬不能說出去,明白嗎?開繡坊這事,你們姐妹是內行人,有什麼想法盡管跟魚兒說,不要怕;還有采購絲線、繡架、繡布、繡花針等等,你們也多多給些意見,我們的玲瓏布莊雖然規模不小,但跟繡坊仍是隔了一層,還得你們來說我只有一句話,別小看了自己,很多事只要你敢想,就能做成功」
「是,大小姐」巧手精神大振,笑道︰「等我細細想了寫下來,再一樣一樣給魚兒姐姐說。」
「哦?你會寫字?」魚兒甚是詫異。
「是,我們過世的爹是個秀才,我們姐妹從小也略識幾個字。」巧手笑笑。
「那好極了」引章更喜,道︰「我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識字的,既然你們本就識字,那倒省事了。那就先這麼著吧,一切等回到杭州,咱們就把事情做起來」引章越想越高興,繡坊,她早就想有一間了,不想今日方能如願,卻是應在巧手、巧嘴姐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