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紅袖死了,丁陸愣怔了片刻,繼續低頭看手里的冊子,竟然無動于衷。
夜里馬氏便沖了過來,進門二話不說先給了杜月娥一個耳光,接著轉身就給了丁陸一下。
丁陸不敢說話,連忙跪下,杜月娥也只好跟著跪下。
馬氏哭道︰「便是你這個畜生逼死了她」
杜月娥心里鄙夷,她如今可算有了力氣,當時馬紅袖要尋死的時候,她在哪里?平日健碩凶狠的人,早上見了丁陸磕幾個頭竟然就暈過去了?
真是會演戲。
馬紅袖被休已成定居,對于馬氏來說,她死了,恐怕比活著更好處理吧?
果然馬氏哭了一陣,便哽咽開,低聲說道︰「她為了你連命都不要,真是可憐。我如何和你舅舅交代?如今休書也沒出府,莫如就收了回來。說她病故也好。到底死後還有個名聲,也有個著落。」
她語氣哀怨,丁陸應了一聲,只說︰「听娘的便是。」
如此馬氏又哭了一陣,才轉身離去。
丁陸自己站起,又扶了杜月娥起來,模著她臉龐嘆了口氣,去尋了藥膏來抹,又主動說道︰「娘糊涂了,這事情,爹那里是不會應的。所以你不要擔心。」
其實杜月娥並不擔心。
死後的事情,她沒想過。何況有個牌位,入了宗祠,就算自己有這個命,到時候寫的也是「杜月娥」的名字,和自己何關?
她恩了一聲,沒有說話。
果然老爺子不同意,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馬氏哭著送了馬紅袖的尸體出府,因為馬家是依靠著丁家才做了點小本買賣,說起來比杜府強不在哪去,所以並沒來鬧。
只丁陸私下里拿出去多少銀子,便不得而知了。
檀園的事務便有五娘和杜月娥商量著打理,倒也沒有出什麼岔子。只早上代替馬紅袖去金銀堂伺候著的,還是五娘。大抵終究不是拿得出去的身份,去了也是不能與其他祖母一樣坐著的,所以杜月娥真的一點也不妒忌。
大概也就過了十天,五娘上午從金銀堂回來便來尋杜月娥︰「明兒個大*女乃在松園宴客,為兩個小姐接風,特意點名讓你也去的。」
兩個小姐?
還點名讓自己去?
這是……開始了?
五娘見她詫異神色,掩嘴笑道︰「其實也正常的,六爺年紀輕輕,思慕者多些也是有的。這兩位小姐,便一個是齊大人的外甥女,才十四歲。另一個便是孟知府的五小姐,也是咱們九原城里有名的美人。」
「為了六爺?」
「這倒是我猜的了,不過你想,早不來晚不來的,這個時候,還有什麼理由。」
杜月娥點頭,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只是心里疑惑還是很多,便一一問了出來︰「既然都是城里的人,怎麼來咱們府上住?又那五小姐是有名的美人,如何還沒夫家嗎?怎麼孟知府自己個兒的女兒,也舍得送來……」
讓自己的親閨女來丁家當個繼室,怎麼想的?
其實她還想說,但凡能名聲在外,就怕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真正的閨閣女子,哪里會處處拋頭露面。
五娘笑道︰「我也這麼想的,不過大*女乃說她瞧著兩個小姐喜歡,特意要借來住一陣子,看看咱們府里的景致。你知道的,大爺和齊大人打了多少年的交道,本來一向順利安穩,誰承想今年就出了事兒,這才讓六爺接手的。所以大*女乃和這些官家的女眷,本就熟識。」
又想了想,疑惑說道︰「那五小姐,說起來還是嫡出的小姐,因為長得好,又是這麼個出生,本來咱們城里是沒人配的上的。前兩年還听說要去京城人家的,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沒信兒了,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竟然還待字閨中。」
最後笑道︰「六爺如今正得老爺子賞識,大爺手里的東西近乎是全盤接手來過來了,有人盯著也是正常呢。」
杜月娥頻頻點頭,末了只好奇問了一句︰「這五小姐多大年紀?」
「听說是屬雞的……」
竟然比自己還大了一歲
杜月娥晚間便取笑丁陸︰「六爺真是好福氣,人家挑了這麼些年,哪個都瞧不上,竟然就沖著六爺來了。」
丁陸愣怔,不明白她說什麼,杜月娥便把五娘的話轉述了一遍。
丁陸苦笑說道︰「我說呢,大哥今兒個還讓我明天哪里都不許去,只去他那里喝酒。原來為了這事情,不是說請了幾個少爺過來聚聚的嗎?居然哄我。」
杜月娥還要說話,外頭五娘敲門,便讓她進來,卻見端著一碗筍絲雞皮湯,又一碟不知道什麼做的小菜,切了成絲,灑著香油芝麻,聞著便香。
她放在桌上笑道︰「芳姐兒鬧著要吃,我便去做了。記得六爺也是喜歡的,特意拿來。正好月娥也嘗嘗。」
丁陸抽著鼻子嗅了兩下,笑道︰「果然好香,多少年都沒吃過了。你竟然又做了來。」
說著便過去拿起吃了一勺,再要吃的時候,五娘連忙夾了一筷子碟子里的小菜放入勺中︰「拌著吃更香,你忘記不成?」
丁陸又一口吃了,很是滿足的點了點頭,才招呼杜月娥過去︰「你也來嘗嘗,五娘的手藝最好,我以前便是這般才把身子養好的。」
他這麼說了一句,五娘眼眶就紅了,嘆了口氣,張張嘴沒有說話。
丁陸瞧見,便寬慰說︰「你也別擔心,別听王大夫說的那麼嚴重,這不是好的很嗎?」。
五娘听見他這麼說了,才忍不住說︰「我在那里日日清粥小菜的,回來倒比你還胖了。又偏偏說是病了那麼幾場……,你讓我怎麼不擔心?」
丁陸臉上訕訕,瞧了杜月娥一眼,笑道︰「你回來便好了,以後日日吃這些溫補的東西,可是有口福了。」
五娘這才臉上有了笑意,半是嬌嗲的瞧了他一眼,紅了臉沒說話。
杜月娥只微笑著在旁邊瞧著,見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很是自然,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一樣。
五娘倒也不多呆著,說了幾句話便告辭出去,笑道︰「你們歇了吧,明兒個月娥也好好裝扮,好去松園赴宴。」
待她走了,杜月娥便招呼梅香收拾碗筷,丁陸攔住卻說︰「你還沒吃,怎麼不嘗嘗嗎?」。
「不餓,不想吃呢。」
丁陸仔細瞧她,見眉眼之中分明有絲愁緒,又躲著不看自己,追問說︰「怎麼會呢,你如何有飽的時候……真的很好吃。」
杜月娥瞥她一眼,和衣去床上躺了不說話。
丁陸便打發梅香出去,終究沒讓動那碗筷,湊到杜月娥身邊,才低聲說︰「我見五娘待你也好,反倒放心。她如今就如咱們的親人一般,我早已淡了心思,連恨意都沒有了。偏偏你又吃醋做什麼?」
杜月娥沒說話,只閉眼假寐。
丁陸掰她肩膀轉到自己這邊,低頭親吻,杜月娥無奈躲開,他好笑說︰「確是很好吃的,我只以為你愛吃……」
杜月娥一骨碌翻身起來,推開他沖到桌邊,一口氣把一碗湯全都喝下,抹了抹嘴點頭說︰「果然好吃!以後都是我的,不許你吃」
丁陸見她提著氣一本正經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
杜月娥心里卻想,不知道明兒個五娘還送不送東西過來,若是夜夜如此,真是讓人心煩。丁陸說什麼當成親人罷了,他想的倒簡單。
五娘終于還是耐不住寂寞吧……
如今外頭幾個園子都動了心思,想要往檀園來塞人了。她見著自己要四處為敵守著丁陸,便以為沒有膽量與她撕開臉來,至少也該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覺得有機可趁了?
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怪不得芳姐兒小機靈鬼一個,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
第二日自己早早起來,伺候丁陸穿戴洗漱走了,自己便坐下來仔細裝扮。
作為一個妾室,作為一個正室女乃女乃才被休掉然後自盡的妾室,尤其自己還是那個傳說中逼死馬紅袖的妾室,這如何裝扮真是個問題。
不能太囂張了,省得激起眾人的恨意。
也不能太素淨了,以為自己是個好欺負的?
自己正發愁的時候,梅香卻自作主張翻箱倒櫃的拿出一個匣子來,卻是丁陸之前隨手扔回來的一套首飾,打開便見玉色的石頭雕刻成含苞欲放的長春花,手指度大小,串成一串項鏈,偏偏一顆顆的形態不同,煞是惹人喜愛。
又五枝大小相同的長春花簪子,也是唯獨那頭上不同,從花苞到怒放依次排開,實在有趣。
便是耳墜也是玉色絲線垂著的小巧花瓣,層疊起來很是精致獨特。
杜月娥自己捻起來仔細瞧了一遍,笑著問她︰「這什麼時候來的,我如何都不記得?」
梅香一邊拿衣裳出來一邊埋怨︰「小姐什麼時候仔細瞧過?偏六爺也是,見了稀罕東西扔回來了,也不記得和你說過。幸虧趙姨娘囑咐過我,你在這上面是個粗心的,讓我平日里便一套套的搭配好了。」
她說著拎出一條玉色長裙,上頭是幾處橄欖色的長春花肆意張揚的揮灑開來,讓人瞧著便轉不開目光。配著月白色的小豎領中衣,又一件蔥黃的薄緞褙子。
梅香拎著這些看向杜月娥︰「如何?」
杜月娥詫異不已,便是那首飾是丁陸拿來的,這衣裳,難道也是丁陸有心做來的嗎?
太不可能了吧……
梅香對她的表情十分滿意,自豪說道︰「我想著如今小姐不一樣了,前些日子特意讓人去給這些個首飾來配的衣裳,怎麼樣,如今果然用的到了吧?」
她說的前些日子,該就是馬紅袖死了之後的事情。
杜月娥微微點頭,這丫頭,真沒挑錯,動作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