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也得走了,免得讓人說我拿著公司的薪水卻不干事。」于凌飛一邊對著小莉和小青挑了挑眉,一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著。
「凌小扇,還真是一個率真可愛的孩子!」愛媚兒臉上綻放似笑非笑的面容,她看凌小扇和于凌飛離開的方向,彷如看向空氣里的某一處地方,「沖撞高層可是要吃虧的呀!」
于凌飛走後,易青遞過來一杯熱普洱,臉上維持著她那個似笑非笑千遍一律的面容︰"來,老大,暖和暖和。"
愛媚兒從Excel密密麻麻的數字中抬頭,易青一張粉撲撲的圓臉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狀。
愛媚兒皺起臉︰"小青,外面攝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燒死?"
"減肥啊,總要有點代價吧?"
"減什麼肥?"愛媚兒拉緊披肩,低聲抱怨,"萬達的集中采購,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還是留點脂肪緊要關頭救命吧!"
周圍同事會意地大笑。
萬達集團公司就是SQ在中國最大的客戶,每年的銷售佔全國銷售總額的七成以上。集中采購的消息,三天前已由萬達集團總部正式發布。
愛媚兒看完通知郵件,忍不住合手慘呼一聲︰"蒼天哪!"這把達克摩斯之劍,在他們頭頂懸了一年半,終于砍了下來。
集中采購就意味著SQ十年間在二十幾個省份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將失去用武之地。最令人恐懼的,是招標邀請書中那幾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供應商。
他們在投標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攪局。用低于成本的報價,或者零銷售贈送的方式,把幾家跨國公司的價格,一輪一輪壓到泥里去。基于這種忘我的奉獻,最後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僅SQ對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國公司亦如同割肉。
"為什麼國際通用的市場規則,來到中國便水土不服?"
沒什麼可說的,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色。
"也叫愛國,阻止國有資產的外流。"一個客戶半玩笑半認真地解釋。
愛媚兒很有點上火,光潔的額頭上,居然冒出幾粒醒目的紅痘痘。
不僅是萬達集團的集中采購,還因為東方區銷售總監凌飛。
于凌飛一人兼管兩個大區,顧此失彼,漸漸有點吃力。愛媚兒發給他的郵件,總是兩三天後才能得到回復。
涉及到公司的決策權限,他不回復,愛媚兒就得讓自己的客戶等著,絞盡腦汁想著拖延的理由。
張盈和其他幾位銷售經理,提起來也頗有微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給北方區找一個全職的銷售總監,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謠言很多,有說委托了獵頭在外面尋找的,有說從公司內部提拔一個的。愛媚兒自己分析,認為從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為這個行業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戶群,客戶關系高于一切。除非從條件相當的競爭對手那里挖一個過來,比如SH公司。
至于內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資歷篩選一遍,勉強夠格的,也只有自己和張盈兩人。
但是東北三省的業績,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們之間的經濟落差一般,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之前她從未想過,沈豪的離開,竟會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
倉促間挑起這個重擔,她有點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緒因此節節上升。每天收郵件、回郵件、開會,回訪客戶,一切如常。只有路過黑洞洞的總監辦公室,心里恍似小蟲在啃,缺了的一塊,再也補不上。
雖然易青仍維持著那個似笑非笑千遍一律的面容,但她顫抖的手臂把她的內心出賣了。
「老大,你又拿我尋開心,不理你。」易青轉身扇了一下有些皺褶的衣袖,感覺就像把灰塵扇掉。
望著緩步遠走的易青,愛媚兒的心,彷如蒙上一片蒙蒙的灰塵,有點透不過氣的感覺。「她依然是老樣子,由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愛媚兒轉向牆角的陰暗處無奈的說著。
下班時間到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覺愈發的壓抑……
愛媚兒關了電腦,將零亂的辦公桌收拾一番,這才起身,準備下班。
銷售部B區域大廳已經關了燈,只有A區域還亮著燈。愛媚兒心中暗想,這個時候怎麼還有人工作。看了眼手表,已經下午五點半了,正常五點鐘就應該走干淨,有幾個人像愛媚兒這樣,待在辦公室和待在家里是一樣得。
愛媚兒夾了一本女性時尚雜志,走進大廳。耳朵里面傳來一陣輕微的抽泣聲,循聲過去,看見凌小扇趴在辦公桌上,肩頭聳動著,正在哭鼻子。
凌小扇或許听到愛媚兒的腳步聲,這是抬起了頭,一雙紅通通的眼楮看著愛媚兒。兩手措不迭得收拾著桌子,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我馬上就下班。」
愛媚兒笑了笑,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凌小扇的身邊,說道︰「小扇,要不要听我講個笑話?」
「不,不要了。我這就收拾完。」凌小扇連連擺手,她今天听到于凌飛講了一個很色的笑話,害怕愛媚兒這時候也講黃色笑話。
「小扇,這可是你的不對,難得我心情好,想給你講笑話,你竟然不听,小心我生氣。」愛媚兒故意板著臉,嚇唬凌小扇,結果凌小扇果然上當了,連連解釋道︰「不,你誤會了。我想去洗洗臉,並不是不想听,你現在講吧。」
「但是我已經忘了。」凌小扇笑了笑,輕輕拍了一下愛媚兒的肩頭,說道︰「趕緊去洗洗吧,哭得像個小花貓。哦,快點,我還餓著肚子呢,今晚有個北方區銷售團隊自發訂了給沈豪踐行的飯局,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吃完飯後我送你回家。」
凌小扇本想拒絕,但愛媚兒已經起身離開了大廳。不得已,她只好飛快得跑到衛生間,將臉上簡單洗了一把,返回來,提著她得小包下了樓。
愛媚兒開著那輛標志207等在門口,看見凌小扇下來,她推開車門,讓凌小扇上車。
飯局所在地——天上人間,沈豪要了一個vip包廂,愛媚兒確定沈豪的包廂後,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走在很有巴洛克宮廷風格的過道中,身旁的凌小扇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似乎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
飯局上,一桌人都是善于調劑氣氛的銷售高手,這頓飯卻吃得異常沉悶。以往飯桌上談笑風生,黃段子亂飛的情景,一去不返。大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席間只听得到碗筷相踫的叮當聲。
最後是沈豪打破沉默,勉強笑著說︰"怎麼回事兒,啊?都啞巴了?我又不是行將就木,馬上就要入土,都吊著臉做什麼?遺體告別?來,喝酒喝酒……"
沒有人笑,年輕的女孩聲音哽咽︰"沈帥……"
愛媚兒忽然濁氣上涌,將紅酒杯重重放在玻璃轉盤上,大聲說︰"都舉杯,誰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對面的張盈立即附和︰"對對對,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轉盤上, 一陣亂敲,然後大家仰頭,把2002年的ROTHSCHILD,當作水一樣灌下去。
沈豪按中國喝白酒的習慣,翻轉手腕亮杯,眼中已是水霧充盈。
"你們……"他咬牙,假裝別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謝謝你們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們,山不轉水轉,咱們還有踫面的時候。"
飯局結束,共開了八瓶紅酒,人人醉態可掬。
沈豪還能保持著最後的清醒,他攔住正要刷卡付賬的愛媚兒︰"我來,這頓飯讓我來!"
愛媚兒默默退開,沒有和他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