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預測一三五年後的目標,但她並沒有能力預測人心的走向。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他已經為她做了那麼多。可是這層窗戶紙,一直就這麼維持著,誰也不願捅破。
誰先暴露自己的底限,誰先輸。這是商業談判的天規。
感情也一樣。
沉默中門被敲響,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送進來兩碗白粥和幾個小菜。
譚斌見過她,那位大嗓門的鐘點工,于是沖她笑笑。
她依然嗓門洪亮,「餓了吧?不少字小程說今天只能白粥就咸菜,你湊合著先吃,等明天大姐再給你炒幾個菜。」
譚斌夾著體溫計,不方便伸手,只朝床邊櫃側側臉,「謝謝你,一會兒我自己來。」
待她出去,譚斌想起一件事,「今天周幾?」
「周六。」
「哦,對,這周只有四天。過糊涂了,剛想請假來著。」
沈豪問她要回體溫計,對著光線看了看,沒有出聲。
「多少?」愛媚兒問。
「三十八度二。」
愛媚兒松口氣,合起掌,「天靈靈地靈靈,還好還好。昨天把我自己都嚇著了,二十年沒燒過這高度了。」
沈豪倚在牆上,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
愛媚兒等著他開口。
他卻低頭笑笑,一綹頭發滑下來,遮在額角。
愛媚兒睨著他,「不說拉倒。」
「沒什麼。」他只是笑,「我挺佩服你,生命力真夠強悍,都燒成這模樣了還活蹦亂跳的。行,自個兒把粥吃了吧,我出去一會兒,你要是覺得無聊,讓李姐給你找幾本書。」
李姐進來送水,順便帶了一摞雜志。
愛媚兒翻一翻,都是商業周刊、財富之類的,看著就累,她扔到一邊。
李姐一邊抹著家具上的浮塵,一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愛媚兒百無聊賴地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誰?你說小豪啊,他就在隔壁。一晚上沒睡,剛吃點東西全吐了,說頭暈得厲害,才躺下。」
愛媚兒立刻坐起來。
李姐上前按住她,「姑娘你要干嘛?躺著躺著,他沒事,讓他踏實睡一覺比什麼都好。」
愛媚兒記起他才從醫院出來不久,心里悔得象有幾只小手在抓撓。
李姐離開之後,屋子里變得非常安靜,靜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回流的聲音。
她迷迷糊糊又睡過去,然後被隱約的手機鈴聲驚醒。
地板上的陽光換了一個角度,估計已是下午一點左右。
隔壁有人接電話,隔著走廊听不太清楚,但確實是沈豪的聲音,他只睡了三個多小時。
愛媚兒豎起耳朵听著,實在躺不住了,翻身爬起來。
腳底下直發飄,她扶著牆慢慢走出去。
隔壁的門沒有關嚴,難得能听到他提高聲音說話,說的是英語,「……我當然明白,可是抱歉,我不得不提醒您,這是在中國,有它特殊的市場規則,我們現在面臨的,首先是生存問題,然後才是發展……」
事涉業務私密,愛媚兒發覺不妥,立刻無聲地退回來。
她躲進臥室的洗手間,撩起溫水洗了把臉。
想找點護膚品,尋覓半天,沒有發現任何女性遺留的痕跡。
洗手間里也是黑白兩色的主調,看上去象家居雜志中的樣板間。洗臉台上只擺著簡單幾樣東西,潔面皂、須後水和兩瓶男用護膚品。
最後只好擠出一點男用的護膚品拍在臉上。
她暗自嘀咕,就沖著這個,也得趕快回家。
頭發梳直了扎在腦後,重現幾分清爽舊觀,她拉開門出去。
別墅內已經恢復了安靜,愛媚兒蹭到隔壁,在門外立住腳。
這是一間寬大的書房,四壁皆是通頂的書櫃。只有房間正中擺著一組美式沙發。
沈豪正躺在沙發上,一只手按在額頭上,另一只手軟軟垂落沙發下,象是睡熟了。
他的臉上依然殘留著隱隱的慍色,手機遠遠扔在地毯上。
愛媚兒怔怔地看一會兒,躡手躡腳走進去,拾起手機放在一邊。
輕微的響動還是驚醒了程睿敏,他睜開眼楮想坐起來,愛媚兒按住他,「別動。」
沈豪暫時也動不了,一抬頭眼前就金星亂冒。
她蹲下來,凝視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手撫模著他濃密的眉毛,「沈豪,你需要一個長假。弦繃得太緊,早晚會斷的。」
沈豪側過頭,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這個老板做的太累,是讓你的下屬們物盡其用人盡其責,不是榨**自己。」
沈豪啞然失笑,「說得不錯,可你忘了個大前提,我也有上司,如果他也這麼想呢?」
愛媚兒為之語塞,不禁赫然。
沈豪挪動一體,騰出位置,「媚兒。」
「嗯?」
「過來,陪我躺會兒。」
愛媚兒垂下眼楮,咬著嘴唇不出聲,內心苦苦掙扎。
「媚兒?」聲音里有祈求的意味。
看到他眼瞼下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愛媚兒心軟了,慢慢躺在他身邊,雙臂規規矩矩放在身體兩側。
幸虧美式沙發寬大柔軟,兩個成人緊貼著,並不覺局促。
沈豪撐起頭看著她︰「你這麼緊張干什麼?怕我非禮你?」
愛媚兒閉上眼楮,「我不怕你,我怕我把持不住非禮你。」
象是完全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他輕輕吁口氣,低低笑了一聲,翻過身緊緊抱住她。
他的臉和她一樣滾燙。
她象征性地掙扎一下,卻被抱得更緊,于是放棄,不再動了。
象池水一樣包裹著她的,依舊是他身上清淡的氣息。
過了很久,他低頭吻她,嘴唇溫軟,帶著略微涼意,在她的唇間溫柔輾轉。
房間內听得到鐘表的嘀嗒聲,還有兩人的呼吸聲。
愛媚兒更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樣,越來越快。
「媚兒。」他終于在她的耳邊低聲說︰「給我一個機會。」
他說︰「請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我不想放開你。」
經過上回那一幕,再糊涂的人也該明白,她和男友的關系出了問題。
屋子里這麼靜這麼暗,除了他的目光,她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的眼楮近在咫尺,黑而深,清晰映出她的影子。
「讓我把自己的事先理清楚。」她轉開臉,聲音是澀的,「對不起,請給我時間。」
他久久凝視她,最後放開手,「我明白,我等著。」
過去的人和事,牽連著兩年的記憶,放棄的時候血肉剝離,難免疼痛。
她坐起來,「我想回家。」
「你還在發燒。」
「手機昨晚就沒電了,我得回去充電,怕誤事。」她胡亂找著理由。
「回去誰照顧你?」
「我有朋友。」
沈豪沉默,過一會兒說︰「好,我送你。」
又睡了兩個小時後,他不顧愛媚兒的反對,堅持開車送她回去。
路上兩人都竭力維持輕松的氣氛,愛媚兒告訴他昨天發生的事。
「就為這個傷心?」趁著紅燈,沈豪騰出手掐掐她的臉,「你經的事兒實在太少了,多經歷幾回就適應了。」
愛媚兒被打擊到,推開他的手,哼一聲︰「你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
沈豪微笑,「我記得有一個人,剛升職的時候,對兩權分立這種事,簡直是深惡痛絕,如今她自己也學會了。」
「那時候比較天真。」愛媚兒臉紅,「前天晚上我想來想去,既然無法完全信任,自己又沒有精力天天盯著,唯一的方式,就是讓他們自己制約自己。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不跳字。
「一時想不出來,算是個權宜之計吧。不過很遺憾,這種方式犧牲的,往往是公司利益最大化。」
「凡事總要有代價。我終于明白,什麼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是,只有做到相應的位置,才知道其中的難處。」沈豪言辭間有太多的感慨。
就像現在他才能真正理解,在Global和中國區之間小心周旋,如履薄冰有多麼艱難。如果時光在此刻倒轉,他在SQ和劉康的關系,也不會走到最後水火不相容的境地。
再提到方芳,愛媚兒的神色有些黯然。
沈豪輕蹙著眉想了想,「如果沒有更好的去處,讓她投份簡歷到網上,我那兒還在招市場助理。」
愛媚兒挺意外,「我沒這個意思,不想讓你為難。」
程沈豪還是微笑,「我還不至于公私不分,不然早就不擇手段把你騙過來了。」
愛媚兒橫他一眼,心說上次在塘沽,您老出示的那Offer又是怎麼一回事?
沈豪只是專心開車,臉上並無異樣的表情,「說起來很矛盾,栽過跟頭的人,再爬起來對自己的評價會比較客觀,不會眼高手低。可是我特別不希望你遭遇,人被迫面對真實的自己,是件很殘忍的事,我喜歡看你意氣風發趾高氣揚的樣子。」
愛媚兒揚起眉毛,「我一直都很低調,什麼時候趾高氣揚過?」
「看,說著說著自己就暴露了。別人眼里的你,和你心里的自己,總是有差距的。」
「嘿。」愛媚兒被堵得說不出話。
從開始他就喜歡教育她,每次都讓她半邊臉麻辣辣許久不褪。
到了目的地,愛媚兒解開安全帶,「我回去了,你也別讓人擔心,回家好好休息。」
沈豪熄了火,「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