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書說,這相當于起床號。因為是鄉下,吹起床號不合適,繁花就提議還是放一首歌曲吧,最好放一首既能催人上進又能增強凝聚力的歌曲。這天,喇叭里放的是《誰不說俺家鄉好》︰誰不說俺家鄉好依兒喲,得兒喲幸福的生活啊千年萬年長歌聲結束以後,繁花說︰‘題目要密切聯系實際。像馬克思什麼的,這一次就別搞了。‘繁花這話也是有出處的。去年征兵期間,為了活躍氣氛,繁花也讓尚義出了幾道題。第一道題尚義就來了個問答題,問馬克思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當然沒有人能答上來。尚義就自己解釋了,說,很好記的,馬克思一生下來,就‘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資本主義‘嗚嗚哭‘,所以,馬克思是1818年5月5號出生的。尚義這會兒就說︰‘行,馬克思這次就先不搞了。‘繁花說︰‘就是嘛,也該讓老人家歇歇了。‘尚義說︰‘但是,知識性、趣味性、實用性三者還是要統一,是不是?‘繁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說︰‘你看著辦吧。‘尚義說了聲‘再見‘,就夾著書本走了。
尚義剛走,繁花就听見慶林‘撲哧‘一聲笑了。慶林口氣很自豪,說尚義只跟兩個人說過‘你好‘,一個是繁花,另一個就是他的灰灰。尚義第一次來看灰灰,說的就是‘你好大灰狼‘。這時候,背書包的孩子們紛紛出現在街上。那些孩子路過慶林家門口的時候,都要探頭往院子里看看,掏蛋的男孩還故意學兩聲狗叫,逗得那條狼在屋里一陣亂跑。繁花還看見了前任村長孟慶茂,他要送孫女去上學。天還不算太冷,慶茂就袖起了手,還縮著肩。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繁花喊了他一聲叔,慶茂站住了。慶茂把手從袖口掏出來,搓著臉,說︰‘ ,來視察工作了?‘繁花說︰‘走到這里了,順便過來看看。‘慶茂說︰‘值得看。那不是狼,那是慶林家最先進的生產力。‘繁花說︰‘還是叔說得好。‘慶茂擺了擺手說︰‘老了,不中用了,胡咧呢。胡咧十句還能不蒙對一句?‘繁花一時有些失神。慶茂是三年前下台的,這才幾天啊,頭發都白完了。上次選舉的時候,有三個人競選村委主任,他一個,繁花一個,祥生一個。第一輪投票,眼看自己的得票少了繁花許多,他就當場宣布退出選舉,要求投他票的人下一輪改投繁花,都有點美國人的意思了。這一招很厲害的,給自己留下了一條光明的尾巴。當時的鄉黨委書記姓郭,郭書記對慶茂的做法很欣賞,表揚慶茂識大體,有大局觀念。慶茂說︰‘聖人之後嘛,凡事講究個禮數。不能給老祖宗丟臉。‘慶茂還說︰‘禮數可是官莊村的傳家寶,總不能跟有些村那樣,下台干部把人都搞了。南轅鄉不是有個村子嗎,捅了九刀。我x,再多捅一刀,就湊夠整數了。那可不是捅刀子,那是剁餃子餡呢。‘郭書記連忙稱是。慶茂又說︰‘我是屬馬的,老馬識途啊。繁花是屬龍的,天生要穿龍袍的。‘這話雖然有點不著調,但意思到了,老郭還是點了頭。繁花知道,慶茂有些話其實是說給她听的。禮尚往來,她也不能不講‘禮‘啊。她讓團支部書記孟小紅到溴水買光榮匾,要送給光榮離職的慶茂。小紅拿了三百塊錢去買匾,見那匾只有一百三十塊錢,就買了兩個。往上面題字的時候,慶茂說,就題個‘一歲一枯榮,一花一世界‘吧。字是尚義寫的。尚義說‘枯榮‘有點‘那個‘。慶茂將慶書‘剋‘了一通︰‘說句人話。那個是哪個?‘尚義說︰‘有點悲涼,有點雨打芭蕉的意思。弄擰了。‘慶茂用煙袋敲著桌子,說︰‘什麼羽毛扇芭蕉扇的?咬文嚼字我不如你,可我就是喜歡枯榮。由枯到榮嘛,一年比一年好。‘慶茂拿走了‘一歲一枯榮‘,留下了‘一花一世界‘。關于那‘一花一世界‘,慶茂也是有解釋的,‘花‘是繁花,‘世界‘就是官莊村。慶茂說,那就算他對繁花的祝福吧。離任村官是要審計的,後來審計的時候,繁花給慶茂做的那個結論可真叫好啊。按那個結論,慶茂都可以坐直升飛機到中南海,進第三梯隊了。村里有個石灰窯,修路蓋房搭橋都離不開它,傻瓜干了也能賺錢的。繁花和村委一商量,就讓慶茂去搞了。又過了半年,繁花才听祥生說,慶茂當初退出選舉,也是因為聖人的話。孔子家訓里講了,‘男不得為奴,女不得為婢‘。 ,這話說的,不當一把手就是‘為奴‘了?看來,慶茂肚子里還是有情緒的。繁花有些生氣,第二年就把那承包費給他長了上去。
慶茂走遠了,繁花又去看了看慶林的狼。那條狼關在西廂房,狼是晝伏夜行,太陽一出來,它就躺到了地上,下巴很舒服地抵著一堆沙土。要不是耳朵直立,還有點瞧不起人似的斜著眼,還真看不出它是一條大尾巴狼。慶林在一邊說︰‘人家講究著呢,一天不給人家換沙子,人家就不高興,新郎官都不願當了。唉,慣出毛病了。‘繁花說︰‘人家是先進生產力嘛,鬧點情緒也是正常的。‘慶林突然問︰‘支書,听說有一種藥叫偉哥,男人吃了能搞一晚上,這藥狼也能吃吧?不少字‘繁花說︰‘你吃過?‘慶林說︰‘有我也舍不得吃啊。上回祥民來跟我拉
呱,說,偉哥就跟薄荷片一樣,藍瑩瑩的?‘祥民經常吹牛,說他把先進文化帶到了官莊。莫非這就是他說的先進文化?
一想到祥民,繁花就多少有點頭疼,刁民啊。祥民是村里最先富起來的人。早些年夏利車還比較值錢的時候,他經常給別人說,他手里有兩輛車,一輛是夏利,另一輛還是夏利。殺雞殺,一個人一個殺法,他是靠什麼發家致富的?靠倒賣牲口,倒賣人口。他把溴水的牲口運到山西,再把山西的女人弄到溴水。慶林的媳婦就是祥民給他運過來的。溴水的光棍們見到祥民,那就像見到了上帝。別說,後來這個刁民還真的信教了,信的是基督教。有一次,鞏莊村的一個人來找他,那人的媳婦也是祥民給他弄的。那人蹲在祥民門口,眼巴巴地望著祥民,說︰‘行行好,再弄一個唄,錢是不虧你的。‘祥民說︰‘靠你媽,你還想妻妾成群呢。‘那人說︰‘不是那意思。我們家的老2還打著光棍哩。‘祥民賣起了關子,說︰‘現在風聲緊,不比往常了。再說了,政府號召經濟上要翻兩番,人家山西都把勞動力留了下來,準備翻兩番呢。‘那人立即明白了,說︰‘好商量好商量,我也給你翻兩番。‘話都說完了,那人還是沒有走的意思。祥民說︰‘怎麼,你以為女人都是泥捏的,等一會兒就捏成了?趕快回去弄錢吧。‘那人嘬著牙花子,半天終于吐出了一句︰‘那是我弟媳婦,你行行好,路上可不要,可不要,不要胡來。‘祥民上去就是一腳︰‘靠你媽,我都信教了,你還給我說這個?我都是耶穌的人了,行的是大善呀。靠你媽,找別人去吧。‘前段時間,繁花听說祥民準備捐資在王寨修個小教堂,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據慶書說,弄個教堂也是很賺錢的,香火錢很可觀的,蘸著唾沫能數半天,比倒牲口強多了。
那邊終于有了動靜。繁花看見了鐵鎖的兩個女兒亞男和亞弟出來了,雪娥也出來了。雪娥緊追了幾步,攆上了小女兒亞弟,往她口袋里塞了一團紙︰‘再用袖口擦鼻涕,看我不捶扁了你。‘什麼事就怕先入為主,放在平時繁花肯定看不出來,可這會兒她上去就看出來了。雪娥的步態確實有點‘笨‘,是孕婦特有的那種‘笨‘。雪娥原來很輕盈的,像一只飛蛾。現在呢,挺胸翹,都有點像企鵝了。等雪娥掉頭往回走的時候,繁花叫住了她。繁花說︰‘喲,亞弟哪里惹著你了,你要把人家捶扁了。女敕胳膊女敕腿的,擱得住你捶嗎?‘雪娥朝繁花走了過來,走著走著,還側身指著女兒說︰‘氣死人了,一天下來袖口就明晃晃的,快成了剃頭鋪的磨刀布了。‘繁花說︰‘這不能怨亞弟,這是遺傳。鐵鎖小時候就是個鼻涕蟲。他還不如亞弟,他連鼻涕都懶得擦,都是用舌尖舌忝。‘這麼說的時候,繁花的眼楮可沒有閑著,那眼楮就跟探雷器似的,在雪娥的肚子上掃過來掃過去。雪娥說︰‘听說殿軍在深圳掙大錢了?‘
繁花說︰‘他那個德性,掙一個花倆,掙再多也不夠他一個人花。你看人家慶林,不顯山不露水,還不費一點力氣,錢就掙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