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說︰‘他那個德性,掙一個花倆,掙再多也不夠他一個人花。你看人家慶林,不顯山不露水,還不費一點力氣,錢就掙到手了。‘慶林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說︰‘還不費力氣,整天就圍著它轉了。‘繁花說︰‘費你什麼力氣了?活兒是狼干的還是你干的?‘繁花把自己說笑了,雪娥也笑了。雪娥那麼一笑,繁花就進一步看出了問題。雪娥捂肚子了。雪娥一只手頂著後腰,一只手捂著肚子。頂後腰是因為腰疼,捂肚子呢,那是肚子沉啊。瞧這架勢,起碼有三個月了。那裴貞還真是沒有看走眼。唉,雪娥啊雪娥,怕疼不怕疼,你都得挨上一刀了。
慶林媳婦從茅廁里出來,捋起袖子就去幫慶林攪拌食料。慶林用胳膊擋住了她,讓她先把‘爪子‘洗干淨。別看慶林脖子黑得跟車軸似的,該干淨的地方人家還是很干淨的。繁花想,美國人要是真來了,一定讓他們看看慶林的狼,讓他們知道官莊人很注意動物保護。她還想,也應該給妹妹繁榮說說,讓她給慶林照張相,登在報紙上。慶林身上有戲啊,可寫的東西太多了。雖然他早年是個二流子,就知道偷雞模狗,連媳婦都是用大米換的,可後來在黨的富民政策鼓動下,在村干部的幫助下,人家發奮圖強,靠養殖求發展,一步一步走向了小康。這才叫掃帚苗上結櫻桃呢,想都想不到的。她又瞥了一眼雪娥的肚子,想,等雪娥的肚子收拾利索了,雪娥家里可以養條狗嘛,當然是母狗。慶林的狼往後面一趴,那狗肚子就大了。那可是一摞摞百元大鈔啊,有領袖頭的。現在的母狗都是外村的,肥水都流外人田了。雖說是市場經濟了,不能再搞地方保護主義了,但先盡著本村的母狗用,總不是原則性錯誤吧?不少字搞一次不是二百塊錢嗎,她可以給慶林說說,打不了五折就打八折。這樣一來,妹妹就可以在報紙上寫了,在村干部的領導下,全村一盤棋,資源共享,優化組合,還取長補短。一句話,官莊村的人口增長率下去了,動物出欄率卻上去了,百姓的生活越過越好了。就像大喇叭里唱的那樣,依兒喲,得兒喲,幸福的生活千年萬年長。
官莊的村委設在一個大院子里。早年那里有一個孔廟,廟不大,四周也沒有院牆。廟里敬奉著泥塑的孔子像,還有從山東曲阜抄來的《孔子世家譜》。批林批孔的時候,官莊人為了批判封建宗法,一把火把它燒了。據說第一把火是孔昭原燒的。昭原當時是村革委會主任。他召集村人到孔廟前開會,批過‘孔老2‘,又批‘林禿子‘,然後再把‘孔老2‘和‘林禿子‘放到一個鍋里煮,說他們都不是好東西,都是奸臣王八蛋,早就串通好了,一起來挖‘社會主義牆角‘。他越批越來勁,越批越上火,扭頭看了一眼孔廟,突然來了一句︰‘娘那個,我就想一把火點了它。‘老年人說,昭原其實是個老實人,說過就害怕了,一哆嗦,人都變矮了。但是老實人也有不老實的地方啊。哆嗦完了,他就環顧眾人,等著有人反對他。但他等來的卻是一陣高呼,點,點,點開弓沒有回頭[E-B-小-`說-wW`w.t`xTe`B.c`N收-集-整-理]箭啊,但節骨眼上人家昭原又玩了一手。他在身上模啊模的,掏啊掏的,找火柴呢。身上翻了兩遍之後,他又喊道︰‘誰有洋火?誰有洋火?‘當時送上火柴的,就是現在的治保委員孟慶書。慶書當時才四五歲,還穿著呢。慶書的父親稍不留神,慶書就把他的火柴掏了出來。老人們後來說,那比令佩的手都快,令佩下手前還要先望望風呢,人家慶書連望風都省了。拿到了火柴,慶書還想再拿父親的煙袋。他以為昭原是要抽煙呢。當爹的不給他,他就咧嘴大哭。這一哭,目標就暴露了。昭原就說︰‘**媽,呈上來吧。瞧瞧毛主席的好孩子,咱們的**接替人,多有覺悟啊。**媽,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人小志氣大。‘拿到了火柴,昭原又問誰家有引火的干草。都是席地而坐,好多人下面都墊著干草,但就是沒有人送上去。後來有人說話了︰‘你老婆的就坐著干草‘昭原沒轍了,只好來到群眾當中,從他老婆的下面抽干草。他抽了一下又一下,不管怎麼抽,他老婆摟著兒子就是一動不動。抽到第三下的時候,終于抽出來了幾根。不過,那干草已經讓他老婆給尿濕了,已經結成冰蛋蛋了。冰蛋蛋也得點啊,昭原就點,汗都出來了,還是沒能點著。後來有人還就此編了一個‘顛倒話‘︰說昭原,道昭原昭原批孔狗打磚東邊落日西邊出老婆個冰蛋蛋昭原臘月熱出汗芝麻稈耍頂花碗耍呀麼耍花碗顛倒話其實不顛倒,基本上是實情。據老人們說,慶茂當時剛二十出頭,正想著出風頭呢,就在下面背誦著毛主席語錄給昭原打氣︰‘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刻,昭原他爹站了起來。他爹說︰‘德性,眼瞎了?前頭那麼多人,誰的下面沒有干草。‘昭原連他爹的話都听不見了,還在那里點,急得他爹直跺腳︰‘聾了?耳朵割了喂狗算了。‘昭原還是听不見。他爹急了,抹了一把臉,悻悻然走了過去,親自把那火給點著了。這個老狐狸,火點著以後,並沒有把火交到兒子手上,而是‘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掉到了前排的革委會成員的腳下。革委會成員不干也得干,只好上去添了把火。眾人拾柴火焰高啊,吸袋煙的工夫,那火就從廟外燒到了廟內。一群老鼠從廟里跑了出來,跟瘋了似的,嘰嘰亂叫,把貓都嚇跑了。大火把天空都燒紅了,那是真正的火燒雲啊。
不過,幾天之後,人們經常看見昭原虎著臉背著手在那個地方走,一圈圈地走,跟驢拉磨似的。又過了幾天,他說︰‘這地方太空了,看得人心里空落落的。還是修個舞台吧。有了舞台,樣板戲就好搞了,就可以更好地宣傳***思想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昭原說搞就搞。那一年小麥越冬的時候,台子就修好了,屋頂上的大梁用的是村里僅有的一棵銀杏樹,據說樹齡比官莊村的歷史還要久遠,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間。用的檁條是也是百年槐木,像石頭一樣結實,把刨子的刀刃都打豁了。風水輪流轉,乾坤大扭轉,多年以後,當年被批倒批臭的孔子又吃香了,當年的背著語錄給昭原打氣的孟慶茂當上了支書。
慶茂一上台就搞起了基本建設,在東邊建了三間土牆瓦房,外面抹著白石灰,和舞台連在一起,就像東廂房。什麼都搞好了,就差孔子像和《孔子世家譜》了。孔子像好搞,用泥巴糊一個就行了,《孔子世家譜》還得去曲阜抄。派誰去呢,就派昭原的兒子去吧。昭原的兒子拿著公款出去了,半個月以後還沒回來。後來有人發現他壓根沒去曲阜。他就呆在溴水,住在溴水的親戚家里,隔三差五到街上吃一頓,要把公款吃完了再回來。奇怪的是,人家確實把《世家譜》拿出來了。後來還是昭原老婆說漏嘴了。老太太說,昭原當年留了一手,在家里留了一份《世家譜》。點火那天晚上,昭原回到家就點上了香,把《世家譜》供奉了起來……不管怎麼說,廟終于修成了,而且發揚光大了。慶茂還把戲台又修了一下,加固了一些台基,在台基外面包了一層石頭,石頭上還雕了一幅畫,叫《龍鳳呈祥》。雕畫的那師傅是從省會請來的,雕得那叫好啊。龍是飛龍,張口旋身,回首望鳳。鳳是翔鳳,展翅翹尾,舉目望龍。朵朵祥雲飄在龍頭鳳尾,一派祥和景象。
當時就有人說了,說慶茂這是給自己打基業呢,要活到老干到老,要鞠躬盡瘁呢。可慶茂還是下台了。慶茂一下台,這院子這基業就留給了繁花。前年,繁花又在西邊修了三間青磚瓦房,就像四合院的西廂房。這一下齊了,成了一個真正的四合院。四合院好啊,在北京教書的祥超說過,中央領導人住的都是四合院。這一次繁花沒有再涂白石灰,而是里里外外瓖上一層白瓷片,有點像大城市里的公共廁所。當時瓷片很緊俏,溴水的大街小巷都在貼瓷片,說這樣一來就‘城市化‘了,就成了省會的衛星城了。當時的縣長姓王,王縣長的外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