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湯望著清清綠水里的游魚,臉上又負上了凝重的霜來︰「的確,一味地只想讓它們吃飽,卻從來不問它們愛不愛吃。有時候,最重要的好不好吃,吃得快不快樂,而不是只是將肚子撐飽。」
木香點了點頭。
霞光在他臉上落下點點紅光,他俊眉微蹙,凝視著落落池水,說︰「正像人一樣,並不是有榮華富貴才是最重要,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木香凝視著他的側臉,高高的鼻梁永遠透著高貴氣息,薄薄的嘴唇透著幾分陰柔美。
「可是我倒覺得,若是有了榮華富貴,我就會有了快樂。」她微嘆一口氣,說,「一日為奴,終生為奴,凡事都要受人擺布,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有個盡頭。」
他凝視著她,忽然鄭重地說道︰「你這個要求,也並非不能達到。只要我幫你。」
她嘆了口氣︰「你不了解二郎。縱然你想要幫我,可是他不一定會讓我從他手中贖走。他不願意,縱然是重金,我依然是他的奴婢。」
他冷笑道︰「這個我早就知道。」
她抬眸,為何他總像是在暗中觀察這一切一般?
「只要這個交易成功了,我承諾給你自由身。」他說。
「你總是說交易,到底是什麼交易?」她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可是總感覺不像是好事。
他嘆了口氣,臉色又恢復了清冷,「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可是現在你不可以知道。」
她有些生氣,「既然如此,你要我過來做什麼?奴婢告退了,二少郎。」
轉身要走,他上前一步,伸手攔住了她。
這時,黃衣婢女提著一籃子水里來到他面前,欠了欠身︰「稟二少郎,周夫人听說您昨日跪了一天,都跪出病來,特送來一籃子蜜橘,說是吃點春橘可抵御流寒,對身體極為有益。」
周湯看了看,說︰「你放那兒吧。」
黃衣婢女將橘子放在石桌上,冷笑道︰「想不到我病成這樣,她看也不來看望一下,只送來一籃子破橘子」
木香撿了個黃金般金橙橙的橘子,掂了一下,說︰「這橘子不錯。」
于是剝開皮,放在嘴里吃著,好甜
見她吃得這樣津津有味,他緊繃的臉不禁也松緩了一下,撿起一個也吃了一口,吃得滿嘴都是黃黃的汁水。
「對了,上次你說桐花需要擺在有陽光的地方,我今日將那花瓶兒移到窗台去了。你看看。」他邊吃橘子邊指著那窗台的花瓶兒。
那個八寶琉璃廣月復瓶果然擺在窗台上,插著幾枝桐花。
「我特意移來了一些迷迭香,這次你說說,擺哪兒好?」他說。
她看到窗下面放了好些淡紫色小花,便說︰「迷迭香應該放于屋內,它可使空氣保鮮。」
于是,她去將這些迷迭香在周湯房內東插一朵,西擺一壇,放好,在紗簾邊上擺成一個彎月形,與其它位置形成一個對稱。
盡量讓房間看起來美觀、溫馨,多一點花香花色,總算沖淡了周湯之前布置起來的清冷氣氛。
周湯四下觀望,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如此甚美。」
他發現木香在他的案幾上也擺了一瓶迷迭香,案上一卷宣紙大開,想到,若能一邊聞著墨香,一邊聞著花香,如此他練字必然會心情大好。
木香說︰「都擺好了。」
他微微一笑︰「今日這里,才不覺得冷如冰窖,才有歸家的感覺。」
她一怔。
歸家的感覺?
難道他不是一直在家里麼?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解,苦笑道︰「過去,只覺得這里是一個囚禁靈與肉的牢籠,就如同那池里的游魚一般,被困在池塘里。只有在小時候,曾經將這里當過家。」
他走了幾步,在案前坐了下來,對她說︰「木香,且為我研墨。」
木香便上前,捋起衣袖,轉動黑玉墨石,他用毛筆蘸了下墨汁,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個大大的「香」字。
這時,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黃衣婢女急匆匆地走進來︰「不好了二少郎,也不知怎麼的,周夫人知道了二少郎您和木香姑娘在一起,正帶著家丁急急趕往這兒來呢」
周湯一怔,「不是叫你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麼?」
黃衣婢女垂頭難過地說︰「奴婢也不知怎麼會讓人知道的。」
周湯于是拉著木香走到院門口,看到不遠的回廓里,周夫人正帶著一些人急急走來,便對木香說︰「這兒不能走了。」
帶著她來到後門,說︰「你且往這條路走,可一直通向你的雅清院,不過可能會遇到我乳娘,你只管和乳娘說你是我朋友,並將我給你的扇子拿給她看,她不會為難你。」
木香不知這乳娘是何等人物,難道也是個怪人?
周湯抓住她雙肩,關切地說︰「你要小心。」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轉身便走了。
她也只好快步離開。
走過一條甬路,忽然一陣濃郁的草藥香襲來,味道不像周湯的草藥那樣帶著點苦,卻帶了辣冽,嗆得木香直咳嗽。
這是什麼藥呀她朝邊上一座古樸的木屋望去。
好像這氣味是從里面襲來的。
她走到窗邊,往里一看,里面都是攤涼的藥材,不,里面還放了蛇
一條條青色的蛇歪歪扭扭在放置于一個廣口瓶里,蛇雖細小,可是卻都吐著嚇人的舌頭,分明是毒蛇
木香嚇得從窗外縮回來,正要走,忽然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一臉陰沉地站在她身後。
婦人眉毛尖長,眼楮陰森,身穿一件灰青色的長袍,頭戴銀灰色簪子,一身暗沉色調,看得人有著陰森森的感覺。
木香後退幾步,「你是誰?」
婦人冷笑著,也不說話,朝她逼近,她嚇得連連後退,不知不覺退到門邊。
沒想到這門並沒關上,只是虛掩著的,她一退,撲
竟然往後一栽,朝後仰倒,往木屋里面摔去了。
我的天哪
木屋里一片昏暗,沒有燭光,只有窗外射進來的黃昏快退盡的暗淡的光。
木香急忙爬起來,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卻見那婦人也已走入房內,將木香狠狠一推,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怨不得我。」
「你說什麼呀?」木香經此一推,更往屋里面挪了,她回頭一看,那廣口瓶里的毒蛇,正離她十步之遙,正對著她吐著猩紅的舌頭。
不
木香慌忙站了起來,想起了周湯對她說的話,大聲問道︰「你是不是周湯的乳娘?我是周湯的朋友」
那婦人眼瞳一緊,臉上的陰笑有些收斂了。
「你放心,這些蛇很乖,沒有我的命令,它們不敢私自出來咬人的。」婦人說著,掐住木香的雙肩,陰森森的臉盯著她看。
木香連忙用力甩開她的手,可是過于用力了些,後震力使她往後踉蹌了幾步,通
撞到了那個廣口瓶。
瓶內的毒蛇,從瓶內探出頭來,嚇得她大叫著拼命往後跑。
有人說,人只要一慌,很多事明明會變好,可是卻變得更加糟糕了。
木香這一慌,手無意間踫到了這個放蛇的瓶子,撲通
瓶子打翻在地,這些毒蛇真的爬出來了
那婦人掐入木香雙肩,使她動彈不得。
這回難道要被蛇給咬死了?
她拼命掙扎,可是這婦人似乎力大無窮,抓著她雙肩她就不能動,而蛇卻一點一點往她這邊爬。
她好像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忽然想到了周湯對她說,要拿出他送她的扇子。
她嚇得都忘記了
可是蛇已爬到她跟前,一股冷氣從腳底開始蔓延,直到後背,直到全身,她忽然想起來,她並沒有將周湯送她的扇子帶在身上,這下完了,這下全完了……
她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眼前都是毒蛇在吐著蛇頭,朝她爬來——迷迷糊糊中,她從支離破碎的夢里驚醒過來,可是全身軟軟的,無力動一下,連眼皮也忽然變得好重,好重,一下子也睜不開眼楮。
她還在夢里麼?
可是意識卻是如此清醒。
「乳娘,你給她吃了什麼?」意識里摟進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這聲音,是周湯的麼?听起來好熟悉。
「回二少郎,沒什麼,老奴只是給她喂了蛇毒散。」這聲音好邪惡
「乳娘你說什麼?你給她喂了蛇毒散?你為何要這樣做」急切而焦急的聲音。
一聲冷笑︰「二少郎放心,她體質看起來柔弱不堪,其實極其堅韌,完全可以承受得了蛇毒散。」
「可是,為何你要拿她做試驗?」
「老奴這是在幫二少郎呀,日後這丫頭若是不再受二少郎控制,二少郎只消不給她吃解藥便成了。」
「你——你太過分了」
木香听到這些對話,不由得心底升起一陣森冷。
她使勁撐開眼皮,眼皮總算開了一條縫,看到了有微弱的光線中,的確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周湯,另一個就是那個養毒蛇的婦人。
原來這個婦人,果真是周湯的乳娘
她想起了之前在城郊遇見的雲深和雲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