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一一九章 消息

作者 ︰ 荊釵布裙

邢王二夫人急得連聲問她︰「倒底什麼事,你知道些什麼,快說呀」

王熙鳳只覺得一顆心突突亂跳,下意識便將一只手用力按在胸口上,腦袋里嗡嗡嗡地象飛進了一窩馬蜂。待要不說,又情知大事不妙,自己是萬萬承擔不下來的。因此怔了好半天,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手攀住賈母的膝頭,涕淚交流地哭道︰「二爺一時糊涂油蒙了心,財迷心竅,做下了天大的錯事……也都怪我膽小,想著萬一能僥幸混過去豈不更好,所以也沒太攔著他……眼下可如何是好,還得老太太和太太們拿個主意……」

賈母听她說得蹊蹺,一顆心越發沉了下去,呆愣半晌,方啞聲道︰「你的意思是……不會是年下運過來的那批官緞有問題吧?」

「八成就是因為這個……」王熙鳳以手掩臉,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都怪二爺掉進了錢眼兒里,為了貪幾個錢低價收了下等生絲,所用的染料等等也都是沒法用的東西,想著搪塞過去便能有好大一筆進帳……恐怕,這批進上的料子被內務府查出來了……」

賈母一听這話,登時驚駭得面色如雪,抖抖索索地指著王熙鳳罵道︰「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這種沒王法的事也敢做出來?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勸他?為什麼不去告訴我?早告訴我說,也能早想出個周全的法子來,現在怎麼處?」

王熙鳳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道︰「我原也苦口婆心地勸過二爺,讓他上個請罪折子,再把賺出來的銀子統統交到內務府上去,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禁不住二爺不听我的呀,反說我頭發長見識短;又說歷任的織造都是這麼干的,若認真查起來,只怕宮里大庫里以前那些料子也未必都是好的,內務府查驗的人豈不也都擔著不是了麼?因此反勸我說沒事,讓我不要聲張,免得老太太和太太們著急……我听他這麼說,也就信了……」

賈母冷笑一聲,道︰「你們哪里是怕我著急,分明是怕聲張出來,煮熟的鴨子就飛了吧?我且問你,這一筆你們兩口子到底弄了多少錢?」

王熙鳳也不敢辯白,只得面紅耳赤地垂頭道︰「有……有不到兩萬銀子……」這回不敢在數目上撒謊了。

「兩萬你們听听」,賈母氣得連連拍著楊妃榻的扶手,哆哆嗦嗦地說道︰「那混帳東西從哪里生出這樣的狗膽來的?幸而如今是太後當朝,若還是先帝爺在時,怕不得立時三刻就斬了他叔佷兩個了?」一邊說著,禁不住又氣又急,兩行老淚滾滾而下,顫巍巍向宮門方向跪了,哭道︰「可惜太後娘娘一片苦心全付之東流了呀太後娘娘如今一肩挑著天下,在宮里的日子有多難,可偏是娘娘那般要強,偏就是自家的人不爭氣,這樣往她臉上抹黑若是她饒了璉兒,豈不讓朝野上下說她置國法不顧,枉徇私情?若是不饒,難道讓她眼睜睜真治了她爹她兄弟的罪不成?太後哇,說來說去都是老婆子管教無方,讓您為難啊……」賈母說著,臉上已是淚落如雨,向著宮門方向叩頭不止。

王夫人的一顆心更是如在沸水里上下翻滾煎熬一般,又擔心賈家會不會因此惹上禍事,又心疼元春此時艱難的處境,想著賈璉兩口子因為暗地里中飽私囊,卻把一大家子人和她女兒置于這種境地上,只恨得銀牙咬碎,眼中噴火。可此時卻也沒法子再多說什麼,只得咬著牙忍氣向鳳姐厲聲道︰

「那些錢呢?趁早快拿出來緊著給內務府送過去是正經你們屙下的屎少不得還得太後替你們擦去,你們只顧自己撈錢快活,哪里管太後的死活?可太後卻沒法子不管你們,真真是……」她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也忍不住拿手帕子捂了臉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王熙鳳此時哪里還有膽子說「那筆錢已經放出去賺利錢去了」,只能連聲道︰「太太放心,所有的錢不動公中的一個子兒,全由我們自己賠補上……」

賈母此時情緒稍穩,這才想起黛玉迎春姐妹們也在堂上坐著呢,剛只顧著著急,倒忘了她們了,只怕已經嚇壞了。因抬頭一看,果見幾位姑娘也隨著自己跪倒了一片,個個臉上驚恐不禁。尤其黛玉,臉上顏色如雪,身子搖搖欲墜,看上去令人心疼。賈母忙一手一個將黛玉和探春拉了起來,強笑道︰

「沒事,應該沒事的,到底怎麼回事咱們不也還沒弄清楚呢嗎?沒準都是自己嚇唬自己呢。再說,就算真是因為璉兒這個事——哪個為官的還能不出點差池?想來內務府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做做樣子罷了。大家方便,才好自己方便嗎,難道他們還認真為難咱們?怎麼說,里頭還有太後的臉面呢,總不能……」

話說到這里,賈母突然住了口。她忽然想到當初在長安殿上南安世子劉躍當眾將寶釵拒婚的事,那時就那樣囂張,現在難道就會賣賈府這個面子麼?

有什麼東西在腦子里倏忽一閃,賈母忽然覺得心跳得厲害,費了好大勁才勉強鎮定住。說不定這就是南安王故意給元春難堪呢,有意的要將她一軍,正愁沒有機會,偏賈璉那不爭氣不曉事的混帳東西就自己撞到網上去了……

想到這里,不由得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立刻沉聲吩咐王熙鳳︰「快想法子給璉兒帶個口信,叫他千萬不要亂說話,一但真有個什麼,叫他自己全擔下來,決不能連累到他二叔身上去,也別指望太後救他。他自己不過是個辦差的人,身上沒有官職,怎麼都好說;若是連累了他二叔,不但他們叔佷倆完了,咱們一家子也沒個好」

王熙鳳木木地應了一聲,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是要棄車保帥了?再怎麼說,賈璉也是親孫子,真有什麼事,總得要盡量想法子救救吧?就這麼一句話就完了?

不期然間抬頭對上邢夫人的臉,後者眼神陰郁,面沉似水,顯然是有同樣的心境。

賈璉此時坐在外書房里已是呆若木雞。先瞧見內務府的人來了還暗自疑惑,覺得為了一個扳指也未免太有些興師動眾了吧?仔細一瞧,來人卻不是內務府造辦處的,竟是管理黃冊的主事,頓時慌了神。

內務府造辦處是管理宮廷中奇珍巧器之所,既不是他們來人,可見並不是為了玉扳指而來……壞了,是那官緞的事

那主事一來便將那劉姓商人手里的兩本帳冊遞到賈璉手里,面無表情地說道︰「南安王爺派在下來問問賈二爺,這是怎麼說?」

賈璉只瞧了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匆忙間只得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恐怕是我手底下辦事的人冒著我的名頭,私自……私自結交了不法商販……待我回了織造府,定會嚴……嚴查,絕不姑息……」

那主事便笑道︰「不必賈二爺費心了,錢御史大人奉了太後上諭,今天已經啟程趕赴蘇州,江寧兩處織造府,屆時會會同了江蘇巡撫,將賈二爺手底下的買辦們一並帶回京里訊問。」他頓了頓,又道︰「不恭得很,賈二爺的書房在下奉了命也要瞧了瞧,請賈二爺恕罪。」

說畢,一揮手,便進來五六個官差,不由分說便將賈璉的書房從里到外翻了個遍。賈璉暗自叫苦不迭——劉姓商人只不過其中之一,他自己暗地里從那些生絲商人,顏料商人那里進了次等貨,高價走了官帳的還有好幾本帳冊,因怕賈政發現,一直是隨身攜帶著,此時就藏在了書房的棕箱中……

果然,兩個主事眼瞅著差役從棕箱中翻中了幾本帳冊,隨手一翻,便相視笑道︰「賈二爺很心疼在下,倒沒費什麼工夫就讓咱們有收獲了。」

賈璉此時滿頭滿臉皆是汗,貼身衣裳也被冷汗浸得精濕,心知此時跟他們說什麼也沒用處,只得惶惶然困坐于書房中,心中還存著一絲希望,只願這不過是哪個惡毒小人背扣捅了自己一把,內務府不得不裝個樣子。

等到半天過後不見動靜,這才真的慌了神。自己在書房里半步也不能多走,門外就有兵把守著,這分明是被看管起來了,難道事情竟然這樣嚴重了?

賈璉心中不停地猜測著,作著各種假設,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惶惶然不可終日,也不知內院里得了什麼消息沒有……

直到黃昏的時候,他听到屋外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跟門外把守的兵丁說︰「我是來給我們二爺送飯的,請幾位大哥通融一下吧?」——是他屋里的小紅來了。

賈璉蹭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差點沒摔個大馬趴。他知道小紅一定是帶了什麼消息給他。

小紅從從容容地走了進來,看見他只低垂了眼皮說了聲︰「二爺吃飯吧」,便把胳膊上挎的籃子摘了下來,將飯菜一樣樣端出來擺在了桌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往那盤子熱氣騰騰的饅頭上一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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