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一百二十章 金絲帳

作者 ︰ 荊釵布裙

小紅從從容容地走了進來,看見賈璉只低垂了眼皮說了聲︰「二爺吃飯吧」,便把胳膊上挎的籃子摘了下來,從里面將飯菜一樣樣端出來擺在了桌上,服侍著賈璉洗了手,將一雙象牙箸遞到他手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往那盤子熱氣騰騰的饅頭上一瞟。

賈璉心里有事,見小紅站在旁邊一邊為他布菜,一邊不住地瞟那盤饅頭,心里一動,便將最上面那個饅頭拿了起來,緩緩咬了一口。入口便覺異樣,有個細細圓圓的硬東西杠了牙。賈璉不動聲色地將那東西含在嘴里,趁門口看守的兵不防,便吐在了手心里,低頭一瞧,見是一小截寸許來長的筆管。賈璉心神不寧地攥著那筆管,味同嚼蠟地胡亂吃了幾口飯,便假意內急,要出恭。

本是不準擅自離開這書房的,那屏風後面臨時擱了只淨桶,賈璉半彎著腰急急地小跑到屏風後面,坐在桶上便忙忙地將那手里那只小筆管兩頭的熟面摳掉,在手心里一倒,便有一個小紙卷兒掉了出來。

賈璉迫不及待地將那紙卷捻開,見上面一行小字寫著︰「若是貢緞的事,你務必自己扛著,千萬別牽扯到二老爺。切記切記」。

賈璉見寫的竟是這樣一句話,心里十分失望,因越發焦躁憂懼起來。本還指望著家里能去求求元春,看這樣子完全是由自己自生滅了去了。他當然不會怪家里任何人——愧還愧不過來呢,他只恨自己運氣不好,怎麼就這麼倒霉會撞在網上了呢?不是已經驗收畫押入庫了麼?怎麼又搗騰出來了呢?他想起年下時幾家官眷都穿著他進上的這批料子……難道是南安王也怪罪他這次做的太過,有意給他些教訓麼?

額頭上滲出些細細的汗珠,賈璉揚聲向外叫了一聲︰「小紅」

便听門口的守衛粗聲大氣地應道︰「賈二爺要做什麼?」

賈璉賠笑道︰「對不住,我出恭忘拿草紙了,麻煩兩位叫一下我那丫頭,給我拿兩張紙進來。」

那守衛倒也並不為難他,須臾片刻,小紅便拿著一沓子細紙急步從屏風外面轉了進來。

「二爺可看完了?」小紅將聲音壓成耳語般,迅速低問了一句。

時間緊迫來不及多說,賈璉只一點頭,便附在小紅耳邊急促地道了一句︰「那頂金絲帳,讓二女乃女乃送給世子劉躍去,請他在南安王面前替我求個情……」

「金絲帳?」小紅愣了一下。

顯然,王熙鳳從來沒把小紅當成平兒,並不是事無巨細都跟她說的。外頭的守衛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在外頭沉聲道︰「賈二爺完事了沒有?」

賈璉忙應了一聲,只來得及在小紅耳邊急促地說了句︰「就這麼說給她就行了。除了她,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便一邊整著衣衫,一邊邁步走了出去。

……

「二爺看見了沒有?」賈母等人一見了小紅,便忙著問。

「看見了。」小紅低眉順眼地垂手道。

「他可有跟你說什麼?」雖知書房里看管得緊,想要私相傳遞消息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賈母還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滿屋子人的目光都急切地投在了小紅身上,小紅只覺得臉上滾燙,不由自主便垂了眼皮,低聲道︰「沒有。根本沒法子說話。」

賈母搖頭嘆了口氣,黯然自語道︰「听天由命吧,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邢夫人已經拿手絹捂著嘴忍不住哭出聲來。

……

王熙鳳也不坐轎,只顧低著頭慢慢往自己院子里走,邊走邊盤算是不是該去找平兒想個辦法……不對,如今自己的妹妹可是兵部大司馬的正妻了,找自己的親妹妹豈不是更管用些?

小紅回頭瞅瞅並沒有人跟著,便三兩步趕上前來,低低地說道︰「女乃女乃,二爺有話帶給您……」

「什麼話?」王熙鳳猛然站住腳,瞪大雙眼望著小紅。

「說有頂金絲帳,讓女乃女乃送給世子劉躍去,求他在南安王爺面前替他求個情,將此事大事化小……」

王熙鳳沒言語,只是不停地眨著眼楮,臉上陰晴不定,象在思慮一件極棘手的事。小紅看她面沉似水,也不敢再開口,只屏息靜氣地默默跟在她身後,毫無聲息地小步走著。

賈璉說的那頂「金絲帳」,是賈母的東西。鴛鴦臨走之時,奉賈母之命,將上房幾口大櫃的鑰匙和帳冊都移交給了琥珀。鳳姐拿下琥珀,可是易如反掌多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這麼些年來也不斷地揣測過賈母的梯已到底有多少,價值幾何,可當那些東西真真切切就擺在眼皮子底下的時候,王熙鳳的心還是禁不住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成箱的金珠首飾,古董珍玩,黃的白的,圓的扁的,真真是晃瞎了人的眼楮。饒是王熙鳳見多識廣,這一刻也不由是口干舌燥,滿頭滿臉烘烘然發起燒來。

回到房中,忍不住暗暗跟賈璉咋舌起來︰「……別的都還罷了,有一頂金絲帳,實在是精巧至極帳冊上只記了一筆「赤金七兩」,誰能想到原來竟是用七兩金子打造出來的這一整頂帳子啊。也真難為老祖宗在咱們跟前口風那麼嚴,那麼些好東西竟一點也不透出來。我算是明白她老人家為什麼一直不放鴛鴦出去了,我才明白鴛鴦的處境真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她只顧在那里不住地感慨,賈璉的全幅精神卻被那頂「金絲帳」完全吸引住了,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果真是七兩赤金打造而成的?」

「帳冊上是這麼記的。」

「能不能想個法子讓我親眼瞧瞧?」

王熙鳳瞥了他一眼。法子當然也有——就為了這幾口箱子,王熙鳳已經暗地里許了琥珀,最遲兩年,一定求了老太太把她賞給賈璉作妾。琥珀心里自然也有跟當初鴛鴦一樣的隱憂,高不成低不就,老太太年紀大了,「忘性」也大,她可禁不起這麼一年年空耗著。而她又是個膽小的人,既然有璉二女乃女乃這句話,寧可硬著頭皮信她一回。

所以,趁賈母往園子里瞧黛玉去的空兒,賈璉堂而皇之地也親眼目睹了賈母的私房。

他學問上不行,但于古玩鑒賞上卻是個行家。只一眼,便斷定了這就是當年那頂如雷貫耳,卻只聞其名而從來無緣一見的金絲帳。

原來這頂帳子乃是當年趙文華在江南特意重金聘得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用來孝敬他的干爹嚴蒿。誰知進相府時,紅包給得太少,門房滿心不痛快,便故意使壞,登禮單時,故意不說「金絲帳一頂」,而只寫了「赤金七兩」。嚴世蕃一看,你趙文華自江南滿載而歸,卻送這麼菲薄的禮過來,大罵趙文華沒有良心。名貴的金絲帳變成了「赤金七兩」,自然也就到不了嚴氏父子跟前,趙文華的一番苦心,就這麼付之東流了。

世人雖這件寶物雖多有耳聞,畢竟親眼見過的人幾乎沒有,也有人說一直收在宮中的,誰知居然默默躺在自己祖母的櫃子里不知壓了多少年的箱底了……

算起來,賈璉和世子劉躍也算有一點交情,曾經同為某個世家子弟的座上賓,一起飲過酒,席間曾听劉躍隨意提到過這頂金絲帳,言語間甚是傾慕,說是「無緣得見」,若此時把這個無價之寶送給他去,請他在他老爹面前美言幾句,他應該會賣自己一個面子吧?

王熙鳳雖然有些吃不準,但此時也計無所出,既然賈璉叫她這樣做,想來應該有他的道理。就算全家人都不管他,自己這個嫡妻難道也真看著他自生自滅不成?不管怎麼說,那也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再強,沒了丈夫就什麼都沒有了。

再說當官不打送禮的,送這麼一份價值連城的大禮出去,總會有點成效的。王熙鳳這麼一想,也顧不上別的,立刻便偷偷地把琥珀叫過來,連哄帶嚇,曉之以理,洞之以情,讓她把那頂帳子交出來。只說「若是被老太太發現了,只擔在我一個人身上,跟你絕無半點關系」。

琥珀早已被逼收了王熙鳳不少的好處,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此時自然說不出什麼硬話來;又早已暗暗把自己當成了賈璉的人,也一心盼著他沒事才好。因此也沒法子,趁夜將金絲帳交給了鳳姐。

再說當官不打送禮的,送這麼一份價值連城的大禮出去,總會有點成效的。王熙鳳這麼一想,也顧不上別的,立刻便偷偷地把琥珀叫過來,連哄帶嚇,曉之以理,洞之以情,讓她把那頂帳子交出來。只說「若是被老太太發現了,只擔在我一個人身上,跟你絕無半點關系」。

琥珀早已被逼收了王熙鳳不少的好處,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此時自然說不出什麼硬話來;又早已暗暗把自己當成了賈璉的人,也一心盼著他沒事才好。因此也沒法子,趁夜將金絲帳交給了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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