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很高,即使有鏤空的那部分也高過眉際,平兒用力踮著腳尖也只能勉強從空隙中看到院里一星半點的樹木和屋頂的飛檐。
而且,一片黑 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平兒回過頭來向四處望了望,瞥見不遠處有一塊青石,她連忙走過去,彎下腰,兩手合抱,將那塊石頭用力挪到院牆下面。
兩個轎夫站在一丈開外,傻愣愣地地看著平兒,彼此交換了一個驚異的眼神,終于還是沒吭聲。平兒也顧不上理他們,只自顧自一腳蹬上了石頭,將臉貼在鏤空處,盡力睜大眼楮向內望去。
黑咕隆咚一片,只能影影綽綽看見高大的樹木立在濃黑的夜幕中,連一點聲響都听不見,整個院落象是已經沉沉睡去。對,這里應該是後花園,如果有人,也不會住在這邊……
平兒沉默了一會,從石頭上下來,徑直走到那兩個轎夫面前,沉聲道︰「你們誰會爬樹?」
兩個精壯的漢子驚詫地張大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方有一個畢恭畢敬地應道︰「樹我倒是會爬,就不知道大小姐要做什麼?」
平兒鎮定地說︰「爬到樹上去,替我看看這院子里有人住沒有?」
那人便閉住了嘴不響,半天方期期艾艾地說道︰「這……這不行的吧?萬一讓人瞧見,還不得……那還不得把咱當成賊拿了去呢?」
平兒不言語,只從荷包里掏出一錠銀子,隨手遞到那人手里,緩聲道︰「不過讓你瞧一眼罷了,又不是打家劫舍,誰敢拿你?」
那人不承想爬個樹就有一兩銀子的賺頭,不禁滿心歡喜;況且再一尋思︰這轎子是大司馬府的人雇的,這個小姑娘說話行事又是那樣干脆利落,說不準就是哪房太太身邊得臉的大丫頭,倒也不好得罪了,于是便立刻擠出一臉笑,連連說道︰「是,是,姑娘說的對,那我就替姑娘瞧瞧去?」
院牆外正有一顆兩丈來高的歪脖老槐,那轎夫抬頭向樹上瞅了瞅,便甩掉布鞋,在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便兩臂伸開摟住樹干,弓著身子慢慢爬了上去。
那轎夫雖已值壯年,卻端的是身手矯健,不消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直達樹頂。他手搭涼棚,向院內極目遠眺了一會,便用手攏住嘴,向樹下低聲叫道︰「大姑娘,這院子里好象沒人住啊?黑燈瞎火的……」
平兒一陣失望,卻仍是不甘心,立刻仰頭道︰「你再仔細瞧瞧,地方大,別漏了……你眼神好不好啊?」
那轎夫忽然「咦」了一聲,很高興地說︰「緊東邊有點亮光,好象有人——那邊是個偏院吧?」
平兒的一顆心咚咚狂跳起來,極力鎮定地說道︰「是麼?你再仔細瞧瞧,到底是哪一進院子?能看見人?」
那轎夫使勁揉了揉眼楮,極力分辨了一會,遲疑地說道︰「好象是……第二進院子進去,靠東手有個小偏院,有一間屋子里有點亮光……」
「你確定有亮光?」平兒盯著他問了一句。
那轎夫又仔細看了一會,肯定地點頭道︰「有不過有沒有人就看不清了,離得實在太遠……」
已經夠了。
平兒讓那轎夫從樹上下來,也沒說什麼,便坐上轎,讓他們原路返回。
轎子一路顛簸,平兒的思緒越來越清晰。屋里有光,說明有人;然而大門卻從外面上著鎖,說明里頭的人不是看房子的下人,而是被人鎖在這里頭的;然而從早到晚卻又悄無聲息,听不見求救的聲音,說明有人在里頭看守著……
是這樣吧?
平兒紋絲不動地坐在轎中,臉上神情異常冷峻。雖然心情沉郁已極,思路卻無比清晰起來。
她真希望立刻把那把大鐵鎖砸掉,一腳踹進門去,把分別了半年的那個人營救出來;她急切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立刻,馬上但她不能。連賴尚榮那樣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被困在里頭都出不來,可知里頭看守他的爪牙一定不少,就憑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談何破門而入,談何救人?救人不成,恐怕兩個人就一同陷入險境了。
難道,這一次只能求助于屠光遠了嗎?平兒怔怔地想著,雖然萬分糾結不願,可是,似乎沒有更穩妥的辦法了……
回到家,依舊是從後角門進去,閂了門,躡手躡腳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才要叩門,便听吱呀一聲,春喜已從里面把門打開了。
「姑娘回來啦」,春喜臉上的焦灼還未散盡,已露出一個開心的笑臉,一幅如釋重負的樣子。
「老爺沒發現我出去了吧?」平兒一邊往里走,一邊低聲問。
「老爺倒沒有,可是夫人過來了……」春喜臉上有一絲隱憂。但也只是隱憂而已。對于那位進門不久,嬌嬌弱弱,從來不曾打罵過下人,說話永遠是輕聲細語的小主母,春喜倒是不怎麼害怕的,但她害怕主母會告訴老爺,那就壞了。
「夫人……」平兒皺著眉沉吟了片刻,腳步不停︰「她說什麼了沒有?」
「夫人給姑娘送了兩樣點心過來,看樣子是原想跟姑娘坐一會的。進了屋子見姑娘沒在,我嚇得渾身直哆嗦,夫人當時也沒問什麼,反倒說她的手帕子不見了,讓跟著她的春草姐姐出去找一找。等春草姐姐出去了,夫人才問我,是不是姑娘出府去了?奴婢沒法子,只好……」
春喜怕平兒發脾氣,連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連聲道︰「不過夫人听說姑娘出去了,什麼也沒問,還是和顏悅色的樣子,反倒叮囑我不準跟人亂說,老爺跟前也不準漏出一個字去……依奴婢看,夫人倒是真心向著姑娘的……」
平兒腳步略停了一停。對王氏,她倒從來沒怕過,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樣?她無非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復雜而已。
卯時上朝,屠光遠通常寅時三刻就會抵達午門外,所以每逢上朝的日子,他通常丑正時就會起床洗漱了。
平兒一夜未睡,趕在丑時二刻屠光遠用早飯的時候悄然趕到了屠光遠所居住的體仁居。
素雲剛侍侯屠光遠淨完面,正看著婆子們將早飯端上桌。屠光遠向來儉樸,早飯不過是一樣清粥,四樣下粥的小菜而已。此時他自己一邊將卷著的袖子放下,一邊在梨花木小炕桌邊坐了,剛順手拿起一張前日的邸報要看,忽見平兒也不要丫頭通報,竟一路自己走了進來,倒嚇了一跳。
「這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我這里來做什麼?」屠光遠將宮門抄放到一邊,定楮望著平兒,十分詫異。
「父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您說……」平兒一邊說,一邊便望向素雲。素雲自然心領神會,忙笑道︰「你們爺兒倆說話,我出去吩咐小子們備車,順便叫婆子也給姑娘添一副碗筷來,姑娘就陪著老爺在這兒吃一口吧?」
平兒含笑點了點頭,素雲便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有什麼事?說吧。」屠光遠低頭喝了一口粥,不急不徐地說道。
「那位充南縣丞,本來應該調任別處的是不是?」平兒知道她父親早上的時間不富裕,決定開門見山。
「是充南陳縣令,本來升了青州知府,那位楊縣丞便升了一級。誰知新任的縣丞因故沒有到任,要不然,至少那位陳縣令會躲過這一劫」,屠光遠說著話,探詢地望著平兒︰「你大半夜地跑來問我這個?怎麼回事?」
「父親可知道新任縣丞是誰?因何故沒有上任去?」平兒已決定不再遮掩。
「一個縣丞而已,我怎麼會知道他叫什麼,那是吏部的事。听說是在上任途中病歿了。」屠光遠將放下筷子,望著平兒的目光越發深邃起來,沉聲道︰「究竟怎麼了?」
「不,他沒死,他好端端地活著呢,只不過是被人囚禁在家中了」平兒一鼓作氣地說道︰「他就是賴尚榮,父親知道的……」
「就是賈家那個管事的兒子?」屠光遠面色微冷,眸中精光閃爍,一眨不眨地望著平兒,道︰「你又是怎麼的?」
「父親先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鳳姑現在沒別的法子,只能求父親派人先去把他救出來,鳳姑怕再晚一點,他的性命也有危險至于他為什麼被關在那兒,女兒也不清楚,只能等他出來再……」
屠光遠表情嚴肅,雙眉緊皺,看得平兒渾身發毛,她怯怯地問了一聲︰「父親……不肯?」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是說已經和那人沒一點瓜葛了麼?怎麼還這麼不清不楚的?為了一個男人,大清早的跑到我這里來,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屠光遠的臉色越發黯沉。
「不,不是,女兒也只是听說……」平兒擔心要壞事,不覺有點慌亂。
「那更胡鬧了既非你親眼所見,你憑什麼說一個朝廷命官會被人囚禁?」屠光遠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