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沉默了片刻。
她在腦海中飛快地考慮了一瞬,若還只是輕描淡寫地隨便說說,恐怕屠光遠不會相信,反而還會心生厭煩。兩權相害取其輕,不管怎麼說,眼下不能再藏著掖著,還是得求他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父親」,平兒筆直地站在屠光遠面前,低垂著眼眸,沉痛地說︰「都是女兒不好,年紀小,又沒見識,心里總是念著舊情;又想著他總是放
了外官的,這一走不斷也得斷了,所以就……一直含含糊糊的……不過父親千萬別疑心」,平兒急急地又說道︰「也只是他有了外放的消息才告訴了我一聲,我們向來也沒有什麼踫面的機會。這次他遇了險,即使是不相干的路人,也會相助一把吧?何況我們總算是相識一場,如果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心里實在是過不去,還請父親體諒……」
說著,已經盈盈欲涕。
屠光遠手里捧著青花細瓷小碗,仰起頭一口氣把粥喝盡,平兒連忙將細白布濕手巾遞了過去,鍥而不舍地追著說道︰「父親只需撥十幾個綠營兵,一鼓作氣沖進那院中,我想立刻就能把人救出來……」
屠光遠接過手巾擦了一把手臉,隨手拋在炕桌上。因屋里沒有服侍的人,他自己拿過朝服自顧自穿上,便往外走,一邊淡淡道︰「如果真有案情,就叫他的家人報到順天府去吧。我哪有工夫管這等事」
一邊說著,人已大步流星走到了門口。
平兒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立刻便跪在了他的面前,執著而倔強地沉聲道︰「求父親體諒女兒,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測,女兒就算嫁了人這一輩子心里也會不安,不會再有開心的時候了……」
屠光遠被平兒擋住去路,低頭看著女兒,兩個人無言地對峙著,房間里一時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屠光遠極力壓制著眼中的怒氣,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冷著臉勉強說了句︰「你怎麼這麼讓我不省心……綠營兵豈是你說調就能調的?算了,我就派一哨親兵過去瞧瞧罷了」,臨出門時又扔下一句話︰「今天你就在家里好好待著,不準亂跑,可听見了?」
平兒連忙點頭不迭,心中喜之不禁。
屠光遠上朝去了,平兒回到自己房中又躺了一會,但是哪里睡得著,心中焦躁,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一般,最終還是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
也不梳洗,便叫春喜︰「去給我備車。」
「姑娘又到哪兒去?」春喜又吃了一驚。
「南河沿。」平兒也不梳洗,換了一雙羊皮小快靴,一陣風般走了出去。
天才蒙蒙亮,平兒已經趕到了賴家大宅外。門上依舊掛著大鎖,院里悄無聲息。平兒焦急地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終于看見屠光遠的一哨親兵乘馬而來。為首的侍衛長見平兒也在門外,吃了一驚,連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與平兒見禮,沉聲道︰「此地或有凶險,屬下還是派人護送大小姐暫避別處吧……?」
平兒早已急火攻心,听了這話便道︰「不防事,我遠遠地躲在那院牆後面也就是了,你們快快進去救人」
那侍衛長見她執拗,也只得罷了,因沉吟片刻,揮手叫來兩名彪悍的侍衛,吩咐他們守護好平兒,自己則帶著其他人慢慢圍攏到大門外。侍衛長從腰間抽出佩刀,只一劈,那鎖頭便應聲落地。他一腳踹開門,帶著其余二十名侍衛一擁而入。
平兒貓著腰藏在西院牆下,耳听得刀劍鏗鏘,腳步雜沓,漸向內院而去,一顆心就提在嗓子眼,在那里突突跳著。
不過一頓飯的工夫,那隊侍衛便收了刀劍,從院中走了出來。
平兒急切地迎了上去,連聲問︰「怎樣了?人呢?」
「屬下仔細搜過了,這宅子里並沒有人。」,那侍衛長恭聲應道。
「沒人?這不可能」平兒驚詫地瞪大了眼楮,「是不是有遺漏的地方?第二進院子東邊那個小偏院搜過了沒有?」
侍衛長微微一笑,繼續躬身道︰「大人已經細細地吩咐了屬下,斷不會有遺漏的地方——里頭的確沒有人。」
平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隨即斬釘截鐵地說道︰「我進去看看。」
這回那侍衛長便不再阻攔,只和其他數十名親兵將平兒簇擁在中間,重新進了院子。
果然,每一間屋子都空空蕩蕩的,象是許久沒有人住過了。平兒一間一間地推門進去,心中漸漸茫然起來。還有一個東偏院……平兒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里,以至于她站在東偏院的正房門口時,緊張地鼻尖上沁出了細汗。
東西廂房,耳房,前後倒座,都細細地查過了,就只剩這三間正房,如果還沒有……平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猛地推開門,房中幾案床櫃俱在,卻是一概擺設玩器皆無,顯得冷冷清清,看上去也不象有人居住的樣子。平兒隨手在窗下一張楠木方桌上一抹,手指上便沾了一層薄薄的細灰。難道賴尚榮真的不在這里?昨晚上那轎夫難道是看走了眼了麼……?平兒怔怔地望著手指上的灰塵,忽然覺得心力交瘁,身子一矮,便坐在了椅上,一顆心不斷地沉了下去。
窗外的榕樹上傳來一陣啁啁的鳥叫聲,那清脆宛轉的鳴聲听在耳內越發顯得這所院落寂靜空曠。鳥……平兒想到了小白,如果賴尚榮不在這里,那小白腿上綁著的布條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的一切推論都是錯的,根本一切都是不成立的麼?原以為曙光就在面前,誰知卻是夢境。巨大的失望令平兒腦子里一片紛亂,只覺得頭痛欲裂,不覺兩手抱著頭便伏在了膝上。
侍衛長不敢驚憂她,只得再次低聲吩咐手下︰「你們再到花園子里去再細細地查一遍。」
平兒默默地坐在椅上,無力地捧著頭,眼楮呆呆地瞅著自己的腳尖。忽然,地上有個什麼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小塊棕褐色的東西,隱隱泛著點油光,這是什麼……平兒伸手將那東西撿了起來,是一小片——肉?看起來還象是炒熟了以後的肉……平兒將那小小的肉片在手里捻了捻,很有彈性,居然還帶著一點湯汁;湊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沒有腐敗的臭味,是新鮮的肉香;平兒猶豫了片刻,便張開嘴小心翼翼地將那肉片輕輕咬了一小口……是很新鮮的牛肉,沒有腐敗變質,炒熟後決不會超過兩天。
也就是說,至少兩天之內有人坐在這里吃過飯
平兒的心再一次劇烈跳動起來。也就是說,昨晚這屋里的燈光並不是眼花看錯的,昨晚這里肯定有人會不會就是賴尚榮呢?如果是,怎麼幾個時辰之內就不見了呢?
平兒猛地站起身,將屋里所有的箱子櫃子全都打開,都是空空如也。她煩躁地在屋內連轉了幾個圈子以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小白腿上的布條……這赫然扔在地上的肉片……這會不會又是故意留下來的痕跡呢?
痕跡……平兒咬著嘴唇凝神佇立了一瞬,立刻轉身重新走回了那張方桌旁。蹲子,順著那肉片的方向向桌子下面望去,平兒臉上的神子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果然桌子下面的地上很奇異——那里聚集了一些螞蟻,黑黑的一片。平兒索性鑽到桌子下面,仔仔細細看著那群螞蟻,那群黑黑的小東西似乎正從四處向這里趕來,越聚越多,好象這里有什麼吸引它們的地方……
再仔細看了看,平兒猛然咬住了嘴唇。那些螞蟻並不是亂哄哄聚在一起的,它們的排列顯然很有章法,竟似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縱橫交錯地排列成某種圖案,或者說……又象是一個字?
平兒立刻想到當年楚漢相爭之時,項羽敗退到烏江邊,突然發現江邊大群大群的螞蟻排列出「霸王自刎烏江」幾個字,項羽以為老天也要絕他,悲從中來,果然在江邊自盡。事實上,那是劉邦提前用蜜糖寫的字,引得螞蟻蜂擁而至而已。
平兒兩手緊緊絞在一起,抵制住狂跳不止的心,全神貫注地看著那些螞蟻。它們象是拼出了一個——「文」,是「文」吧?
文,文……平兒心中默默叨念著,腦中猛然靈光一閃,會不會又是倉促間沒有寫完,會不會指的就是「劉」呢?
平兒在心中猛地叫了一聲,這是賴尚榮留下的,一定是囚禁他的必是劉躍無疑,再不會有別人
平兒不知道賴尚榮是用的蜜糖,還是肉湯,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在幾個時辰之內,他又失蹤了,平兒幾乎可以肯定,現在他一定就被關在南安王府里,絕不會有錯
平兒不知道賴尚榮是用的蜜糖,還是肉湯,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在幾個時辰之內,他又失蹤了,平兒幾乎可以肯定,現在他一定就被關在南安王府里,絕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