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眼尖,指著那碗糨糊狐疑地問︰「這是要做什麼?」
平兒但笑不語,拿起一條桑皮紙,用手指在紙上薄薄地抹上一層糨糊,月兌鞋上了炕,便順著那窗戶縫輕輕地貼了上去。粘好了,又用掌心在上面細細捋了一遍,自己退後一步端詳了端詳,方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笑道︰「我就不信今兒晚上睡覺還能有風鑽進來?」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由不得喜笑顏開。福兒便問︰「這是跟桂香姐姐要的?」
平兒吐了吐舌頭,笑道︰「我有那個膽子?我可不想平白地討一頓罵去。」
喜兒接上她的手,將又一條抹了糨糊的桑皮紙條遞給炕上的平兒,笑道︰「那就是跟廚房里的誰要的了?看不出你跟她們還挺有交情的嘛。怎麼我過去拎熱水,听她們說話都跟烏眼雞似的,好象誰都欠了她們八百吊一樣。」
平兒只嘻嘻一笑,並不接話,只接著糊窗戶縫。
眨眼的工夫,整個窗欞便被糊得嚴絲合縫,因著再沒有風鑽進來,屋里似乎暖和了一些。平兒跳下炕,瞧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笑了。
冬天黑得早,王熙鳳到她母親嚴氏那邊吃晚飯還沒回來,用罷了晚飯也會照例在那邊上房玩笑上半天。除了有三兩個大丫頭跟著過去,梧桐苑的小丫頭們每天晚上倒有一個來時辰是悠閑自在的。
冷得出不去屋子,又閑著沒事做,寧兒幾個便在炕上抓骨頭子兒玩。
玩了一會沒興頭了,王熙鳳一干人還沒回來,又不敢睡覺,幾個人正覺得無聊,平兒忽然眼楮一亮,鬼鬼祟祟地笑道︰「我倒有個好玩的,學不學?教給你們玩。」
喜兒忙問是什麼?平兒只笑不答,忙忙地將糊窗戶剩下的桑皮紙裁成一般大小的長方塊,忽然停了手,皺眉道︰「哎呀,我要在這紙片上寫字呢,沒有筆墨……」
福兒忙道︰「炭條行麼?谷雨姐姐那里有畫鞋樣子的炭條,我可以借個來用。」
平兒點頭說可以,福兒果然起身去尋谷雨,回來時手里便多出來一小截炭條。
平兒執著炭條,在紙片上依次畫上方片梅花,寫上「123456789」,促狹地微笑道︰「這個,你們沒見過吧?這叫撲克。我現在教你們玩一個斗地主的游戲……哎呀呀好玩著呢,保準你們會上癮,比抓骨頭子兒有趣多了。」
寧兒興興頭頭地湊過來瞧著平兒在紙片上奮筆疾書,指著上面的數字好奇地問︰「這個,是字嗎?念什麼?」
平兒臉上笑容一滯,咬著後牙「嘶——」地吸了口涼氣,苦著臉笑道︰「這個……不就是「2」嗎?你不會連「2」都不認得……?」
寧兒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道︰「我就是不認識呀,那又怎麼樣,發月錢時我又不會數錯,認不認得有什麼關系?……咦?我好象記得我叔叔當初記帳時,「2」不是這麼寫的?」
「哦,是麼……」平兒模糊地想了想,阿拉伯數字居然這時候在中國還沒應用起來麼?這最普通最普通的數字,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的,在這兒竟成了高深的學問了?下層的女孩子們真是跟睜眼瞎差不多了……平兒苦惱地搔了搔頭發。
「這幾個數字學起來很快的,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認得了」,平兒眨著眼楮看著屋里的三個女孩子,看她們都意興闌珊的樣子,便左手拉著喜兒,右手拉著寧兒,討好地嘻嘻笑道︰「來嘛來嘛,很好學的,你們看——」
她用手指著「1」,抑揚頓挫地念道︰「1象毛筆能寫字——」再指著「2」,笑道︰「2象鴨子水中游——」編著編著,自己都覺得可樂,忍不住哈哈哈地叫了起來。
終究是小女孩子家,福兒先來了興趣,指著「3」說,「這個呢?象什麼?」
「耳朵,象你的耳朵」,寧兒伸手就擰住了她的耳朵,故意湊過去仔細看。兩個人咭咭咯咯笑作一堆。
「這個象範嬤嬤」,喜兒忽然指著「8」嚴肅地說道。幾個人一想到範嬤嬤粗壯的胸脯和,一下子笑倒在炕上,眼淚都樂出來了。
笑著鬧著就把幾個數字學會了,接下來,歡樂斗地主正式開場。
這下子可了不得了,幾個小丫頭如烈火烹油一般,先是寧兒一手仨八帶四,仨九帶五,仨十帶六,一把殺了出去,正喜得拍手打腳,哈哈大笑之時,福兒悶聲不響地甩出一對雙王,接著打出一張小三,掩護喜兒單張小五順利月兌手。喜兒和福兒兩個高興得哇呀呀亂笑亂叫一通,氣得寧兒把手里的「撲克」一扔,嘟著嘴道︰「你們這兩個東西成心氣我?不成,我不服,再來再來!」
兩個粗使婆子也笑嘻嘻得過來看熱鬧,都說︰「從來沒見過姐兒們這麼熱鬧親熱。」
玩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終于听見春分在東廂房挑著簾子沖這邊喊道︰「你們幾個丫頭片子樂什麼呢?都收收聲吧,姑娘就該回來了!」
眾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牌,卻仍然意猶未盡。
晚上熄了燈,四個小丫頭並排躺在炕上,另一頭的兩個婆子已是鼾聲如雷了,平兒悄悄地從枕頭下模出那個小手絹包,小心翼翼地掀起里頭那層油紙,將還剩下的兩塊點心模了出來。雖然已經壓得變形了,那誘人的香味還是讓躺在黑暗中的幾個人精神一振。
「什麼東西這麼香?」寧兒率先聳著鼻子使勁聞了聞。
「是翡翠蒸餃和玫瑰卷……」平兒輕聲笑道︰「來來,一人一口,咱們吃完了睡覺。」
「你哪兒來的這麼金貴的東西?」喜兒聞著那香味,只覺得肚子里的饞蟲都在那兒探頭探腦,強忍著口水,遲疑地悄聲問︰「不會是你偷的吧?。」
「討厭,是人家送我的,我都沒舍得吃,就等著晚上熄了燈跟你們一起吃的……」平兒故意皺著眉裝作很委屈的樣子。
事實上,小丫頭才不管這東西是哪兒來的呢,平時見都沒見過的精致點心,此時借著皎潔的月光,托在平兒的手掌心里,更顯得小巧玲瓏,晶瑩剔透。
寧兒長吸了一口氣,就著平兒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那翡翠餃上咬了一小口,閉住眼楮細細地咀嚼著,只覺得香氣撲鼻,齒頰留香,簡直舍不得咽進肚子里。福兒和喜兒也依次小口小口地啃了咽下肚。兩個小點心終于尸骨無存地進了四個人的肚子,小丫頭子們這才滿足地嘆息著,睜著眼楮重新平躺在了炕上。
福兒躺在枕上,敬佩地說︰「平兒?除了斗地主,你還會玩些什麼花樣?」
平兒說︰「就光一幅撲克,就可以玩雙升啊,憋七啊……花樣多著呢。你想玩兒,明兒我都教給你。」
喜兒在黑暗中忽閃著一雙大眼楮,沉默了一會,忽然扭過臉來攀住平兒的胳膊,認真地央求道︰「平兒,我也想認得字呢,你能教我麼?咱們家二小姐和幾位表小姐听說就會做詩,是才女呢,我真羨慕!我好想跟她們一樣!你教我認字行麼?」
平兒爽快地笑道︰「這有什麼不行的?只要你願意學……」
寧兒托著腮,由衷地討好地夸獎道︰「平兒,你真有本事,你怎麼會這麼多東西呀!」頓了頓,她嫵媚地細聲細氣地說道︰「你能不能——變出幾吊錢來給咱們花花呢?我真想買個金耳墜子呀……」
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