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時任著京營節度使,手握京畿兵權,正月里家里自是賓客如雲。王氏兄妹在這個叔父家里足足玩到日影西沉用罷晚飯方才盡興歸家。
到家後先去給爹娘回了話,王熙鳳這才在丫頭們的簇擁之下回到自己的院子。
卸罷晚妝,離睡覺還有一會子工夫,鳳姐兒記起白天平兒講的故事,意猶未盡,便命柳葉去叫了她來,問可還有什麼新奇有趣的再講來听听。
平兒自是不辱使命,站在鳳姐榻前將那《白雪公主》,《灰姑娘》繪聲繪色又講了幾段,不過是把主角換成了中國古時候的公子小姐,才子佳人而已。
鳳姐兒養在深閨,何曾听過這些,只听得目不轉楮欲罷不能,時而點頭微笑,時而扼腕嘆息;便是幾個大丫環也是听得入了神。
眼見天色已晚,鳳姐兒終于伸了個懶腰,笑道︰「好痛快,听得睡不著覺了」,柳葉湊趣笑道︰「平兒這小蹄子,肚子里的新鮮花樣兒還真不少,昨兒還听見她們玩什麼「斗地主」,幾個小丫頭子都瘋了。」
鳳姐兒畢竟還有些小女孩子心性,好奇心起,一挑眉便欲細問,平兒忙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兒,不值一提」,又向前走了一步,低聲道︰「已經越性了,回頭範媽媽又要訓斥奴婢了……」
王熙鳳點了點頭,將那碟中的松子糖拈了一顆放進口中,沖梨蕊閑閑地說道︰「明兒跟林大娘說一聲,平兒這丫頭老實勤謹,就說我的話,把她的月例銀子調成二等丫頭的,每月五百錢。」
平兒聞言有些發懵,立在那里手足無措,還是柳葉推了她一把,笑道︰「這丫頭喜歡得傻了不成?你現在是二等丫頭了,還不給姑娘磕頭謝恩呢。」
平兒連忙誠惶誠恐地伏子,給鳳姐兒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子,首先便是春分走上來親親熱熱地拉住她的手,笑道︰「恭喜平兒妹妹,從妹妹第一天來,我就看出妹妹是個聰明伶俐的!」又眨了眨眼楮,轉了頭望向梨蕊,道︰「那就該讓平兒妹妹到我們屋里睡了吧?五個人……我想想怎麼安排鋪蓋……」
梨蕊臉上看不出什麼,仍是和往日一般平靜,一邊將鳳姐兒頭上的珠花摘下放進匣子里,一邊問道︰「姑娘,桂香如今出去了,一等丫頭可要再補上一個?」
春分和谷雨站在身後,听得此言,皆屏息斂氣,從睫毛下偷偷瞧著王熙鳳,大氣也不敢出。
王熙鳳頭也不抬,在燈下擺弄一幅骨牌,淡淡說道︰「沒合適的人,暫時空在那里吧。」
梨蕊應了一聲,春分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勉強向平兒笑道︰「平兒妹子去把鋪蓋搬到東廂來吧。」
平兒說「好」,出了屋子卻附在春分耳邊,低聲笑道︰「剛才在姑娘面前不好說——平兒搬到東廂去,倒是要擠著姐姐們了,不如就讓我還在西廂住吧,本來也住得慣了。」又促狹地沖春分眨了眨眼楮,輕聲道︰「幾位姐姐別說出去就好。」
春分正嫌人多擠得慌,听她這一說正巴不得,忙低笑道︰「妹妹若覺得原來那屋子住著好,姐姐怎麼會強把你拖過來?」
當下,福兒幾個小丫頭听了平兒升為二等丫頭的信兒,都向她道喜不迭。不提。
堪堪又是半年匆匆而過。
金秋已到,桂花飄香的時節,正是秋闈之期。
鳳姐兒之兄王仁會同了賈珠並族中諸子弟,一同去貢院應試。待到放榜之日,賈珠果然月兌穎而出,中出第十三名舉人;而王仁卻是名落孫山。
嚴氏于艷羨小姑一家的風光之余,又怕唯一的獨養兒子抑郁,便百般地寬慰王仁︰「我兒切莫難過,養精蓄銳,待來年再去赴試也是一樣的。」
誰知王仁卻毫不在意,仍就斗雞走馬,嬉笑如常,反倒翻過來勸嚴氏道︰「娘,兒子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再考十年也不中用。」嚴氏斥他胡說,他反而偷著一把火將學里所用的書籍盡情付之一炬。
王家老爺被妹妹王夫人請到賈府赴宴,賈家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再瞧外甥賈珠更是玉樹臨風,再想到自己不爭氣的兒子,王老爺回到家便犯了肝氣。
王仁跪在王老爺的病榻前,囁嚅道︰「爹,兒子真不是讀書的料,明兒不想到學里去了……」
王老爺氣得伸手給了他一巴掌,顫聲怒道︰「不長進的小畜生,不念書,你想做什麼去?!」
王仁想了一會,認真地說道︰「我想做買賣,就象薛家姑夫那樣。」
王老爺咳嗽了兩聲,便要坐起來。嚴氏連忙按住他的肩膀,附在相公耳邊悄聲道︰「老爺息怒。仁兒向來牛心左性,念書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念成的,咱們慢慢規勸著他就是。我看仁兒年紀也大了,整天拘著不讓他出門也不好,倒不如——趁早給仁兒娶一房少女乃女乃吧,倒能讓他收收心,省得天天出門亂跑去,沒得倒叫人給帶壞了。」
王老爺瞅著兒子一臉的憊懶相,再瞧瞧身邊的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算是允了。
沒過多久,王家的大少女乃女乃進了門,娶的是戶部員外郎家的小姐吳氏。
這吳氏容貌雖算不上出眾,也倒有幾分動人之處,更兼著能寫會算,能說會道,加上脾氣爽利,說一不二,過門沒幾日便將夫君王仁收服了。
天氣轉涼,嚴氏偶感風寒,臥病在床。吳氏日夜服侍于榻前,侍侯得十分精心。嚴氏對這個兒媳十分滿意,忽一日便將王熙鳳悄悄叫到身邊,低聲道︰「兒啊,母親這身子現在竟大不如前了,以後想讓你嫂子管著家,我好享幾天清福去。從前你幫著娘理家也不容易,現如今你嫂子來了,你也可以歇歇了,一會就把帳本送到你嫂子房里去吧。」
鳳姐兒听了,心里十分不痛快,卻也沒有反駁的道理。想了半日,終是氣不過,嘟著嘴悶聲道︰「哥哥娶的這個女子,也不知爹娘是怎麼想的?她爺爺從前不過是我爺爺跟前牽馬墜蹬之人,如今她倒成了我的嫂子了。」
嚴氏皺了皺眉,沒說什麼。而這話卻輾轉傳進了吳氏的耳朵里。第二天,孫氏便笑吟吟地找上了王熙鳳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