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才一出了門,王熙鳳便將柳葉叫進了房中,也不說話,只管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柳葉被瞧得心里有些發毛,手足無措地問道︰「女乃女乃在瞧什麼?」
王熙鳳笑道︰「我瞧著你比先前在咱們家時可水靈多了,莫不是這賈家的水米格外養人不成?我今兒突然想起來,你也不小了,有——十八了吧?。」
柳葉忽听王熙鳳好端端地提起年紀來,心里倒撲通一跳,連忙說道︰「沒有……到八月里才滿十七呢……」
王熙鳳「唔」了一聲,用手輕輕一拍額頭,呵呵笑道︰「你瞧我這記性!因為府里有幾個小廝到了歲數要娶親了,賴大的娘子要把所有到歲數的丫頭都登記一遍,今兒問我咱們院子里可有要放出去的……」她閑閑地說著,眼楮從茶盅沿上瞟了柳葉一眼,卻見柳葉身子一僵,臉上神色變了變。當下笑道︰「怎麼,你不願意?」
柳葉咬著嘴唇,兩手下意識地交握在一起,低了頭囁嚅道︰「柳葉還想……還想多服侍姑娘幾年呢……」
王熙鳳唇邊笑意加深,緊盯著柳葉道︰「別跟我扯謊!你是覺得配小廝委屈了是不?那要是給二爺作跟前人,你可願意?」
柳葉吃了一驚,臉上迅即涌起兩抹紅暈,將頭更深地垂了下去,忸怩地輕聲道︰「柳葉全听女乃女乃安排……」
王熙鳳仰天打了個哈哈,揶揄地淡笑道︰「剛還說要多服侍我幾年呢,轉臉就全听我安排了?」隨即正色道︰「通房丫頭要生了孩子才能抬成姨娘,這個,你自然是知道的了?抬姨娘前還是丫頭,不過月例上比原來多了一吊錢而已。你都明白吧?。」
柳葉兩只手局促地絞著前襟,滿面緋紅地點了點頭,幾不可聞地低聲道︰「知道的……」
「這麼說,你是千肯萬肯嘍?」王熙鳳咬了咬牙,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淡淡道︰「你出去吧,晚上我跟二爺說,問他喜不喜歡你。他點了頭,我就通知帳房。」
柳葉給鳳姐行了禮,方羞紅著臉退了出去。王熙鳳不禁有些惱,陰沉著臉心里暗罵道︰「這小蹄子竟然連句推諉的話都沒有,你哪怕裝出個惶恐,不願意的樣子給我看看也行啊」。
當下,又叫了平兒進來,賜了座,也不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便說︰「要給二爺收個通房丫頭,我覺得你最合適。」
平兒心里猛地咯 了一下。
截止到目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紅樓情節之前的事情,現在,要開始往書里的情節走了麼?做通房……不,堅決不!平兒不由自主雙手緊握成拳頭,暗暗沖自己點了點頭︰實在不成的話,還有一逃。雖然,本朝的「逃人法」對逃跑的家奴抓到後懲處得十分嚴酷,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願意鋌而走險去換取有可能得到的自由。
想到這里,她深吸了口氣,一提裙角,輕輕跪下,低低的卻又清晰地說道︰「姑娘,平兒不願意。」
她特意不叫「女乃女乃」,只稱「姑娘。」
王熙鳳沒吭聲。平兒有這樣的表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想當初她哥哥王仁欲納她為妾,她都想花招躲過了,何況現在只是個通房。
「這丫頭通文墨,眼界自然要比其他丫頭們高」,王熙鳳在心底對平兒存著一分與眾不同的心腸,也許是愛惜,也許是別的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當下,便和顏悅色的說道︰「我知道你眼高心大,不願意作妾。你必是想著將來最好能聘到外頭,等人八抬大轎地來抬你,對吧?可是你想,哪個大戶人家願意娶個丫頭作正頭女乃女乃呢?那些連隔夜糧都沒有的窮家小戶,你嫁過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在這屋里熬上一年半載,生下孩子,你就能抬了姨娘,到那時也是穿金戴銀,呼奴使婢的,豈不要強得多?」
平兒望著王熙鳳,微微一笑道︰「窮家小戶,也沒什麼,我只要那個人愛我。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就夠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如水雙瞳清清亮亮地望著王熙鳳,溫柔,而堅定。
王熙鳳听著平兒的話,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賈珠,望著平兒沉靜的面容,無端地竟有些悵然。
甚至是嫉妒。
她站起身,背著雙手踱到窗前,隔窗望著院中高大的梧桐樹遮天蔽日的濃蔭,猛地轉過身來,繃起臉,居高臨下地沖平兒一揚下巴,沉聲道︰「你是丫頭,我是主子,跟你說一聲是抬舉你,難道我還要听你的話不成?」
平兒抿了抿嘴唇,靜靜地望了王熙鳳片刻,輕聲說道︰「奴婢不敢!別說讓奴婢去做通房,就連奴婢這幅皮囊都是主子的……只想請主子看在那回在郊外出了事,奴婢盡心盡力侍候了主子一場,又……又為主子療傷的份兒上,免了奴婢這份差事。主子不是說過,您最是個賞罰分明的人麼……」
王熙鳳瞪大了眼楮,驚訝地望著平兒,半晌方恨聲道︰「你居然抬出這話來堵我的嘴?」
平兒盈盈伏身,懇切地淒聲道︰「奴婢不敢!只求主子體諒!」
王熙鳳臉上青紅不定,迸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指著平兒道︰「死蹄子,我的確是跟你說過賞罰分明的話,我又最是愛面子的人,被你這麼一求我還真不好強人所難了。算了,我就依了你。只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你將來可別後悔。」
平兒本來並沒抱什麼希望,此時听了鳳姐的話,簡直是喜之不禁,當下連連叩謝道︰「謝姑娘!謝女乃女乃!」邊笑邊趕上來給鳳姐捶腿,滿口里說道︰「女乃女乃就是那南海觀士音菩薩,宅心仁厚,功德無量……」
王熙鳳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鼻子里哼了一聲,皺眉道︰「別胡扯了……你就那麼討厭二爺?」
平兒清了清喉嚨,囁囁嚅嚅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掩口而笑。
當晚,賈璉回到家里,興興頭頭地等著柳葉過來磕頭。王熙鳳坐在床上閑閑地剔著指甲,頭也不抬,輕描淡寫地說道︰「柳葉那丫頭不行,我才問了,原來她身有暗疾,侍候不了爺。」
「暗疾?什麼暗疾?」賈璉有點懵。
「就是女人的病!這有什麼可問的?」王熙鳳橫眉立目地冷聲道。
賈璉頓時垂頭喪氣,悻悻道︰「那……」
王熙鳳又轉為巧笑嫣然,隨意將手中的小銼刀扔到一邊,抬眼看著賈璉道︰「就讓梨蕊侍候你吧。她最漂亮,又能干——二爺這回該大大地謝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