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二十八章 外宅

作者 ︰ 荊釵布裙

賈珍自這第一次得手之後,深得意趣,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更兼著秦氏溫柔嫵媚,體態婀娜,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動人,一時間意亂情迷,哪里還管什麼人倫廉恥,只恨不得從此長在秦氏屋里才好。因此,只要賈蓉不在家,他便偷偷跑來與秦氏私會。萬般寵愛之下,竟連秦樓楚館都絕跡不去了。

秦氏初時雖恐懼厭惡,禁不住賈珍的連哄帶騙威逼恐嚇,再兼著身子已不清白,一來二去,也只得隨他了。只是房中丫頭婆子一群,每次賈珍來時,雖想盡辦法將她們支應開,暫時看起來風平浪靜,然心中時刻惶恐不安,每每在夢中驚醒後,常發現枕上一片濕涼,也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淚。

東府這段隱秘公案暫時壓下不提,且來說說前文所提到的柳葉。

自從在揚州墮胎後,險些喪了命。雖在平兒和賴尚榮竭力相救之下,從鬼門關繞了回來,終究是元氣大傷;再加上不到三兩天便啟程回京,一路上勞累顛簸,失于調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是滿臉病容,身子虛弱不堪。

王熙鳳心里顧忌著賈璉,不肯讓他們再見面,因此一進了京便將柳葉先安頓在客棧里,立刻命平兒去將當初那個張媒婆尋了來。

原來有一劉姓破落人家的子弟,父母雙亡後,便將所剩的一點祖產變賣,捐了一個小官兒,熬了兩年,終于等到吏部下文,放到四川上任去。臨行前想娶一房老婆一起帶走,因所剩銀錢不多,想來想去,決定娶個大家婢女。他認為在大宅門里貼身伺候過主母的女子,懂規矩,行事大方,站出去收拾打扮一番,也能裝出個官太太的樣子。反正到任上以後,也沒人知道她的出身。因此便托了媒婆去打听。

媒婆常年與這些大戶人家打交道,輕車熟路,便問到了賈府內宅管事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收了好處,便來討王熙鳳的示下。王熙鳳當時並未放在心上,及至問出柳葉那碼子事,這才想到不如趁機把她遠遠的打發走了,也算是拔掉了一根刺。

于是才一到京,便忙忙地讓平兒去找了那媒婆子帶人來相看。媒婆原來曾經在內宅里見過柳葉一次,依稀記得她容貌秀麗,性子溫柔,也算是個妙人兒,因此便在劉某面前將柳葉好一頓夸贊,直夸成天上有地下無,宛如西施再世一般。

誰知那劉某興沖沖地隨著媒婆一起到客棧,躲在門外偷偷地一瞧,卻見屋里炕上躺著個瘦骨嶙峋,滿面病容的女人,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樣,哪里有半分美人的模樣。

當下氣沖沖地將媒婆大罵一通,因上任行程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當天便打點了行李走了。

媒婆無奈,悻悻然回了王熙鳳。王熙鳳沒料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恨恨地罵了那劉某兩句「窮酸」,一時間倒沒了主意。

配個小廝倒容易,只是成天就在眼面前晃,難免覺得有些不踏實。況且柳葉對自己的吩咐也是恭順地照做了,言听計從,還差點送了命,而且自己有承諾在先,只要她听話,不會太委屈了她。真給她配個破爛小廝,自己也覺得有些面上無光。雖然她的性子狠辣,食言的事卻是不屑于去做的。

而且,平兒那蹄子,會不會又要來羅嗦了?

一時如魚梗在喉,吞不出,咽不下,只覺得晦氣。

況且剛回家就踫到了賈珠的大喪,接著就是接管了家事,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有閑工夫理那些閑事,先讓她在客棧里住著去吧,緩一緩再說。況且她那一臉癆病鬼的模樣,也沒人相得中。王熙鳳這麼想著,就暫且將這事丟在了一旁。

偶爾,平兒或梨蕊會奉命悄悄地出府,過去瞧瞧她,也算是監視的意思。

這一天,平兒按例又悄悄地坐了車出去,到了那客棧門外,戴上幃帽剛要下車,忽見門前大樹上拴著一匹白馬,一個店伙正提了一桶水在那里飲馬。那馬通體雪白,半根雜毛也沒,煞是惹人喜愛。平兒一眼瞧見,頓時呆住了。

那是賈璉的座騎。

她連忙吩咐馬夫將馬車遠遠地避開,自己躲在車內透過車窗不錯眼珠地往那邊望著。果然,不到半炷香的工夫,賈璉從里頭走了出來,急匆匆地上馬而去。

平兒有些慌。不用問,賈璉到這兒來必是來找柳葉的,只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這處地方?一直都對他說的柳葉已遠嫁他鄉,賈璉最近也絲毫沒有異樣的地方;如果他早就知道了,也未免掩飾得太好了。

只是,孩子的事,他知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恐怕免不了一場大鬧了。

平兒心中忐忑,見賈璉已走遠,連忙下了車,一徑進了客棧。

一進屋,便沉下臉,冷聲問道︰「你又找二爺去了?」

「沒有」柳葉吃了一驚,兩手亂擺,低了頭,輕聲道︰「是他自己尋了來的……」

「你又不出門,他怎麼會自己尋到你屋里來?」平兒對她的話有些懷疑,忍不住聲音里添了幾分怒氣︰「你從鬼門關里走了一趟,若還是跟二爺有瓜葛,你白遭了一回罪,我也白替你算計了。眼下二女乃女乃剛跟二爺有些緩和,又有了身子,正是節骨眼兒上,你偏這麼著,若讓她知道了,你的命就恐怕真沒了那姓劉相公沒有娶你是個意外,二女乃女乃如今事多,一時顧不上,你正好趁這機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這里好好調養身子。等你調理好了,我瞅著機會再幫著求求二女乃女乃,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也就是了,並不是太難的事,難道你還不相信我麼?偏在這里又跟二爺牽扯不清,他到底能給你什麼呢?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哪天二女乃女乃听到風聲,這回必不能饒你你是她的丫頭,你的身契在她手上,她要發落你,二爺半點法子也沒有,你道他能站出來護著你不成?真惹火了二女乃女乃,她把你賣到窯子里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平兒是真有點急了,忍不住說了這麼句厲害話。看了看柳葉蒼白的面孔,驚恐的眼楮,嘆了口氣,道︰「我當初在船上跟你說的那番話你都忘了不成?怎麼就不安分一些呢?」

柳葉紅了眼圈,哽咽道︰「我真沒去找他,我再傻也不會老虎嘴上拔毛去。我死過一次了,難道還沒看透不成?真是他自己尋來的,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平兒細瞅她不象撒謊,便道︰「那他在你這里過夜了沒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柳葉臉一紅,低頭絞著衣襟,囁嚅道︰「他來了,我,我也趕不走他呀……所以,所以……」

平兒將眉一皺,先顧不上管這個,只急急地問道︰「孩子的事呢?你說了沒有?他什麼時候來的?」

「沒有我沒說孩子的事你當初勸我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我也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決不會說這個的」柳葉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想了想,又道︰「就是沒多久前,有……十來天了吧?一共來過兩回……」

還好,她還沒傻到以為跟賈璉訴一訴委屈就能有什麼好處。平兒稍稍放了心。掐指一算,十來天前正是王熙鳳剛知道有了身孕將賈璉隔了房的時候。

沒了女人就不能活了?這才獨宿幾天呀就要生事平兒在心里恨了一聲。只是還是想不透,他到底是怎麼找來的?知道這里的除了二女乃女乃,就只有自己和梨蕊了,難道會是梨蕊告訴他的?不應該呀,梨蕊對二女乃女乃向來赤膽忠心,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可如果不是她,就實在是費解了……

平兒腦子里一時有些亂,卻也顧不得多想,只知道賈璉知道了柳葉沒有嫁,一定不會放過她,現在又自己獨住著外書房,出來進去的又方便,隔三岔五地必會往這里來一趟。只怕用不了幾天,鳳姐那里一定得了信兒了。到那時,柳葉莫說還有什麼好親事,只怕能不能保得命在都是個問題了。

一念及此,平兒不由有些心急,得趕緊將柳葉挪個地方,或立刻嫁人,讓她徹底跟賈璉斷了才好。

從客棧里出來,平兒心里有事,只顧低著頭慢慢走著,不防前面有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叫了一聲「平姑娘」

抬眼看,竟是賴尚榮。

兩個人對面站著,都吃了一驚。

「咦?小榮相公,你怎麼會在這里?」平兒有些詫異,詫異中又混合著兩分莫名的高興。

「我有兩個南邊來的朋友住在這里,我過來探望探望。」賴尚榮依舊是一貫的從容,聲音不急不徐,看著平兒的目光卻多了些不解︰「平姑娘到這兒來是……」他似乎不經意般往樓上迅速瞥了一眼。

平兒瞧他的神色,知道他有可能是想偏了,不禁滿面飛紅,繃起臉道︰「我也有個朋友從南邊來住在這里,我也是過來探望探望的。」

「哦,呵呵……」賴尚榮不禁有些失笑,只略微一尋思,便已明了,低聲道︰「是……柳葉姑娘?不是說一回來她就會嫁到外地去麼?怎麼,還在這里?」

兩人說著話,已走出客棧。

平兒將兜頭巾向下拉了拉,掩住半邊臉,站在背陰處,便將原故簡單說了一遍。忽然心里一動,抬起頭望著賴尚榮,遲遲疑疑地說道︰「小榮相公交游廣闊,認識的人多,你那些朋友里有沒有什麼人要娶老婆?窮一些沒關系,只要人好,又知根知底,最好是不在本地住的著……?」

話未說完,便見賴尚榮目不轉楮地望著她,眼神里有些驚奇,有些復雜。連忙住了口,面紅耳赤地囁嚅道︰「啊……我失言了……說這些真是太唐突了,您不要往心里去,就當我沒說……」

平兒心里有些惱火,暗暗埋怨自己夠「二」的,怎麼會問人家這些問題?難道因為比較熟了,就這麼肆無忌憚了不成?人家怎麼會有朋友要娶個婢女為妻,而且還是跟主人家不清不白的?問這樣的話讓人家怎麼回答呢?真是腦袋讓驢踢了

平兒這里後悔不迭,越發地手足無措起來,窘迫地沖他福了一福,低頭說了句︰「我先走了」,便要丟下他上車去。才走了兩步,便听賴尚榮在身後帶笑地輕喚了一聲︰「平姑娘為何走那麼快?先請留一留步……」

平兒滿面通紅地站住腳,轉過頭來局促地低聲道︰「我剛才是隨便說說的,小榮相公不要放在心上……」

賴尚榮負著手,慢慢走上前,唇邊含著一個微笑,靜靜地瞅了她兩眼,方道︰「我忽然想起來,我還真有這麼個朋友……」看到平兒驚愕地抬眼瞅著她,忙歉意地說道︰「只不過……你知道……明媒正娶是不行的了,他正要置一所外宅,缺少一位如夫人,不知道柳葉姑娘的意思……」又加了一句︰「我這位朋友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對人是極好的,銀錢上也決不會錯待了姑娘。」又加了一句︰「家里的夫人對人也是極寬厚的。」

平兒听了這話,一思量,倒覺得柳葉來說似乎也是個出路,忙細問道︰「不知道小榮相公的這位朋友是誰家的子弟,所置的宅子在哪里?我好對柳葉說去。」

賴尚榮微微躊躇了片刻,便笑道︰「姓馮,叫馮紫英。他因為酷愛行圍射獵,時常出門半夜方歸;又喜歡和一班朋友吃酒聚會,在家里怕擾得夫人不清靜,便要置一所外宅。人是極好說話的,每個月不過到外宅去個三兩回罷了,此時正缺一位如夫人料理外宅里的事務。每個月總會給如夫人二十兩銀子的使用,家里來了客所有的一應花銷他會另外再給。」

平兒暗一思忖,听起來真是不錯了,柳葉能有這麼個去處,未嘗不是好事,當下便說道︰「小榮相公也知道柳葉的事,不知道您的朋友介不介意……」

賴尚榮搖了搖頭,笑道︰「我才說了,我這朋友人極豪爽,生性豁達,他對如夫人沒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多事,不多話,有眼色,性子溫柔和順就成。比如他偶爾有朋友來聚會,如夫人只要把酒菜收拾停當,自去睡覺就好,一應都不用管。平時他也不常過去,如夫人一切皆可隨意。那所外宅在城邊上,也不必擔心什麼。平姑娘剛才一說,我忽然想起來,柳葉姑娘倒是很合適的人選,只不過不知道她的意思……」

平兒听了,覺得這實在算是個不錯的機會,哪怕將來會下堂,先攢兩年銀子,將來再嫁人也能活泛得多,當下便高興地說道︰「等我去問問我們二女乃女乃的意思,謝謝小榮相公了」

興沖沖回到府里,正趕上王熙鳳正因為找不見賈璉的人生氣,當下不敢去觸她的霉頭,便暫且將此事先按下,又想著過兩天先去問問柳葉的意思再跟王熙鳳說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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