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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鴿子帶來了回信,這次卻是兩張小紙條。第一張上改畫了一個呲牙咧嘴狀極憤怒的小人兒,旁邊寫道︰「要是先殺豬的話,蠢驢也是這樣想的唄?」
平兒捂著嘴笑得咯咯的,再看第二張,沒有畫圖,只寫著極小極小的一行字︰「昨天夜里,夢到你了。
平兒將這紙條仔仔細細看了三遍,方將它慢慢湊到燈上。那紙極薄,略一沾了火,紙邊便燎著了,紅紅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子躥了起來。平兒卻又忽然滿心不舍,用腳去踩滅已經來不及了,匆忙中直接兩手一頓亂拍,復又將半明半滅的紙條死死合在雙掌心中。
手心里一陣灼熱的微痛,平兒再張開手,見那紙條已被燎掉了一小半,而且已被燻得微黃,幸好字跡還在。平兒輕嘆了口氣,抬眼在屋里四處打量了一番,這一間耳房很小,巴掌大的地方只簡單放了一床一桌一櫃,感覺把它藏在哪兒都不放心。尋思了一回,還是將針線笸籮拿了過來,盤腿坐在床上,就著油燈暈黃的光,將這片小小的紙小心翼翼地貼身縫進了小衣里。
那晚,鴛鴦送銀票過來時賈璉不在。
王熙鳳特意提前體貼地對他說︰「天長,早早地睡覺也沒意思,我知道你在這屋里悶得慌,也沒什麼可消遣的,不如過東府跟珍大哥哥他們一處坐坐去吧。」
賈璉早巴不得這句話,還是裝模作樣地推諉了一番,方帶了個小廝一徑出了門逶迤而去。
王熙鳳此時也顧不上他,只一門心思地等著鴛鴦。
等到初更的梆子剛剛響過,鴛鴦悄然來到了鳳姐院中。
忙忙地讓坐,又讓平兒倒茶,鴛鴦只站在地上擺手說不用。從腰里掖著的荷包里將一沓銀票掏了出來放在桌上,鄭重地說道︰「二女乃女乃點一點,一共十張,每張一千兩。交接清楚,我就得回去向老太太復命了。」
王熙鳳向桌上瞟了一眼,滿面春風地笑道︰「還點什麼?我還信不過鴛鴦姐姐麼?」又笑謔道︰「就差個一張半張的也算不得什麼。」
鴛鴦立刻板了臉,正色道︰「二女乃女乃這是什麼話?素日和我打交道的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是知道我的,無論錢物都是清清楚楚,向來沒出過差池。二女乃女乃說這樣的話,我可是擔不起。」
王熙鳳听了,臉上便有些訕訕的,干笑了兩聲,忙拉著鴛鴦的手道︰「我不過就是玩笑話嘛,鴛鴦姐姐怎麼當真了?我自然是知道姐姐的,姐姐若不是這樣細致又忠心,也不能讓老太太那麼另眼相看了。」
說著,便強拉著鴛鴦坐下,定要她喝盅茶才放她走。
鴛鴦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下來,從平兒手里接了茶,喝了兩口,道︰「女乃女乃給我寫個字兒,我好拿回去交差的。」
鳳姐已知她行事嚴謹,不敢再輕慢玩笑,案上紙筆都是現成的,當下便命平兒寫了「銀票壹萬兩收訖」的字條,將自己那枚刻著「鳳印」的圖章取了出來,在落款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交給了鴛鴦。
鴛鴦細細地看了一遍,方點頭笑道︰「我的差使辦完了,好困,我要回去睡覺了。」
鳳姐便沖平兒使眼色,平兒會意,便向櫃里取了一個手絹包出來。鳳姐接了過來,一邊將絹包向鴛鴦手里塞,一邊低笑道︰「鴛鴦姐姐日夜伺候老太太,著實辛苦了,這麼冷的大晚上,還帶累得姐姐不能睡覺,我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是兩個錁子,共十兩,鴛鴦姐姐拿去買盒粉擦吧。」
鴛鴦將手輕輕一擋,淡笑道︰「二女乃女乃何須如此?從我手里出來進去的銀子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我若存了什麼下作心思,隨便哪里淘澄個百八十兩的也不是難事,還在乎女乃女乃的這些錢麼?您快收起來吧,我真的用不著。」說著,便往外走。
王熙鳳連著踫了兩個軟釘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扭臉瞅見桌上的銀票,又喜歡起來。心下想著賈母畢竟是上了年紀,禁不住哄了,幾句話就信以為真。正得意著,卻見鴛鴦本已走到門口,忽又扭過頭來笑道︰「老太太開箱子時還說了兩句話——」
王熙鳳一怔,忙走過去,問︰「什麼話?」
「老太太說,反正一碗水就這麼多,喝一口就少一口。大老爺老是報怨我偏疼他弟弟,這回他既然跟我張了嘴,我若不給,更該報怨說他象後娘養的了。他謀的是前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說什麼。這回就這樣了,要是還有下回,可就不能他說要多少我就給多少了。我雖然老糊涂了,心里還是有桿秤的。」
鴛鴦說完,眼瞅著鳳姐臉上怔怔的,只微微一笑,蹲身禮畢,便一徑去了。
平兒送了她出去,閂了院門,走回屋里,見鳳姐還在燈下發愣,也不敢驚動,自顧自將銀票收好,便去鋪床。
誰知鳳姐卻喃喃道︰「你說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懷疑我了?」
平兒想了想,低聲道︰「我猜……老太太是「不痴不聾,不作阿家翁」的意思……」
「怎麼講?」鳳姐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平兒。
「心里明白,表面上還得裝糊涂。能過得去的,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
王熙鳳怵然而驚,想著晚飯時賈母瞧著自己仍是一如既往慈祥的笑容時,額上竟然微微滲出了些冷汗。
薛姨媽一家終于趕在年前進了京。
偏賈母想念湘雲,也命人去把她接了來,榮府後宅里頓時比先前熱鬧了許多。
這一日,鳳姐,賈府三春,寶玉及釵黛姐妹皆在賈母跟前玩笑,梨蕊往廟里進香去了,家里只剩平兒在炕上給大姐兒做針線。
忽見香兒走進來說︰「平姐姐,那個陳三明又來了,說找女乃女乃有事。」
平兒將臉一板,頭也不抬地道︰「告訴他,就說女乃女乃不在,讓他回去吧。」
香兒應了一聲剛要出去,卻听簾子一響,陳三明已經一路走了進來,邊走邊嘻嘻笑道︰「我知道二女乃女乃往老太太那邊去了,我就在這里等一會吧。」邊說,邊向一張椅子走過去,竟是要坐下的意思。
平兒兩道秀眉緊緊擰在了一起,連忙起身下地,正色道︰「二爺跟女乃女乃都不在家,院子里就是些年輕丫頭們,陳三哥在這里等著不合適吧?。」
陳三明自顧自從桌上的果碟中抓了幾顆桂圓,一邊剝著皮一邊淡笑道︰「連二女乃女乃都沒攆過我,平姐兒就不必多言了吧?外頭正在打車馬轎子,找匠人接洽的事兒是我管著,我堂堂正正進來找二女乃女乃回話,便是二爺進來瞧見我在,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平姐兒何必管那麼寬?」
邊說,邊將剝了殼的桂圓拋進口中,蹺著二郎腿悠閑自在地晃悠著。
平兒冷笑兩聲,回身從大櫃上取下雞毛撢子,便走過來站在陳三明面前,道︰「麻煩陳三哥出去,我要把這椅子撢一撢塵,這是我管得著的吧?。」
陳三明臉上有些難堪,只得站了起來,見堂屋里有個小杌子,便意欲坐在那上面。平兒緊跟著走過去,道︰「對不住,這里也不能坐,也要撢。」
陳三明臉上掛不住,怒道︰「那你讓我坐在哪兒,我總不能一直就這麼站著吧?。」
平兒冷聲道︰「哪兒也不能坐——這里沒有你坐的地方」她本不是個愛說狠話的人,幾番點撥卻見他仍是這樣厚顏,終于耐不住性子撂下臉來,道︰「二女乃女乃已經發了話了,你以後要守規矩,沒有她的話你不準再私自往這院子里來。你可听清楚了?還不快走?」
陳三明紅漲了臉,道︰「還輪不到你來轟我,我不信她會說這話,我就在這里等著二女乃女乃回來問個明白才成」
平兒不料他這樣不上道又無恥,也氣了起來,道︰「好啊,那我現在就讓幾個婆子帶你到老太太跟前去,二女乃女乃就在那兒,你去當著老太太問個明白吧。」作勢立刻就要叫人。
陳三明頓時軟了下來,臉上陪笑道︰「平姐姐別生氣,我就走,這就走……」邊說,邊慢慢往外退了出去。
剛一走出院子,平兒便令小丫頭將大門 當一聲從內關上了,陳三明氣得臉紅脖子粗,嘴里喃喃咒罵著,只得轉了身往回走,忽听那夾牆外有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輕輕叫了一聲「陳三哥」。
陳三明回頭一瞅,卻見喜兒正含了笑站在牆根下招手叫他。
陳三明一愣,勉強笑道︰「喜姑娘叫我什麼事?」便走了過去。
喜兒四下里望了望,低聲笑道︰「自然是好事——這里說話不方便,陳三哥到我屋里略坐一坐。」說著,便低垂了頭快步回往走。
陳三明有些模不著頭腦,眨了眨眼楮,身不由主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