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西屋走出一個滿面絡腮胡子的壯漢,離老遠就沖賴尚榮抱拳笑道︰「小榮相公,果然好久不見了。」一轉臉又瞧見平兒,立刻警覺地向柳湘蓮道︰「這位是?」
「這是平姑娘,是馮嫂子的好姐妹,去過惜廬的,七爺不用擔心。哦,你們應該也見過?」
平兒和田七便互相打量了幾眼,平兒果然覺得這人依稀相識,仔細想想,似乎的確有些印象。田七顯然也想了起來,便釋然地一笑,沖平兒拱了拱手,叫了聲「平姑娘」。
賴尚榮才一落座,便忙道︰「田七爺,您怎麼會在此?我听說您不是……」
賴尚榮才一落座,便忙道︰「田七爺,您怎麼會在此?我听說您不是……」
「听說我已經死了,是不是?」田七仰頭哈哈一笑,「我命大,居然撿了條命回來」,他說著,便一拳擂在桌子上,淒聲道︰「可惜啊,馮兄就沒這麼好命,就這麼枉死了。」
賴尚榮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走到門旁,隔著堂屋向對面的東間屋望了望,這才輕輕掩了門走了回來,嘆了口氣,低聲道︰「柳二爺和田七爺都是豪俠義士,象我這種貪生怕死的人,在你們面前簡直都不好意思坐著……」
田七向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仰天長嘆一聲,連連搖頭,聲音嘶啞︰「小榮相公,你是個聰明人啊,你早早地離開了我們這伙子蠢人,如今想來真是太明智了我當初還瞧不起你,背地里跟柳二哥沒少罵你忘恩負義,現在一想,我們才是一幫蠢貨,還他**的看不起別人,唉……」他不停地捶胸嘆息,滿臉的憤懣之色。
「田七爺小聲,讓馮嫂子听見心里不好受」,賴尚榮連忙小聲阻止了他,想了想,又問︰「只是你剛才說馮兄枉死……?」
這些義字當頭的人,即使是為了兄弟把一條命搭上,也不會眨一眨眼楮,「枉死」的話卻是從何說起呢?
「柳二哥沒跟你說麼?」田七顯然是個粗豪的莽漢,說話時不但聲如洪鐘,也沒有絲毫的掩飾,是個李逵一般的人物。
「說什麼?」賴尚榮怔了怔,便向柳湘蓮一望。後者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田七,顯然倒比他多了兩分顧忌和小心,不過最終也是沒吭聲,只是握著雙拳不住地頓足。
「那日在鐵網山,得手後大家四散奔逃。咱們的馬都是西域來的名駒,腳程極快,那幫龜孫子本來也追不上咱們。在岔道口,那劉躍讓大家分頭走,我便向西去了,一邊狂奔一邊回頭看了一眼,見馮兄背上中箭,正向劉躍求援。他只需稍等片刻,將馮兄搭上他的馬背,或許可以逃出生天。誰知那狗世子卻棄他于不顧,不但不救人,反而回頭射了一箭,正中馮兄面門那狗咋種,他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虧得馮兄為了他的狗屁「大業」連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帶著咱們一心一意地追隨他,他就是這麼對待咱們的麼?咱們這幫蠢貨,真是瞎了狗眼,瞎了狗血啊」
田七聲音喑咽,滿眼血絲,情緒激動之下劇烈地咳嗽起來,不覺「 嚓」一聲將手中的酒盅捏得粉碎。
賴尚榮和平兒對視了一眼,只覺背上發冷,卻是愀愀然相對無語。
屋子里一時寂靜無聲。賴尚榮終于站起身,親自為田七續了一盅熱茶,勉強說道︰「七爺也不要過于悲憤,以免傷了身子……雖然馮兄的死的確讓人心痛,可是當時那樣的情形逃月兌不易,一但被抓住,馮兄一定會受更大的苦,絕沒有可能保住性命。也許世子爺也是怕他受更多的罪,所以……」
「你這麼說,那狗世子倒是一番好心了?」田七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他分明是是怕馮兄落入那幫龜孫子手里,經受不住嚴刑拷打,把他供出來罷了他也不想想,馮兄一身鐵骨,最講義氣之人,豈會做那等豬狗不如的事?我只嘆他仗義了一輩子,最後竟死在了自己最信賴最尊敬的朋友手上你竟然還替那狗東西說話,可悲啊,可嘆啊」
賴尚榮雖然也是這樣猜度的,因深知那田七爺是至情至性之人,怕他滿腔悲憤之下,只怕會象那晉人一般高歌而哭嘔血數斗,方拿那樣的話來勸解他,如今見他這樣說,倒不好再言語了。
屋子里一時又靜了下來。柳湘蓮努力平靜著情緒,勉強說道︰「今兒先不說這個,好在老天到底有眼,還給馮兄留了一點血脈。等我過去把孩子抱過來給你們瞧瞧。」
平兒忙道︰「好啊,我原本想過去看看,又怕她娘倆正在睡覺。」
柳湘蓮一笑,轉身而去,須臾便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紅底白花的小小襁褓走了回來,一邊走,一邊只管低著頭瞅著襁褓時的嬰兒微笑,臉上早換了萬般慈愛的神色。
平兒連忙迎了上去,忙不迭地就從柳湘蓮手里接過孩子,才一看便驚喜地笑了起來︰「哎呀,好漂亮的孩子這才多大呀,就會盯著人瞧了?」又連聲叫賴尚榮︰「你快來看看呀。」
房間里緊張冰冷的氣氛這才緩和過來。田七伸出雙臂,又憐又痛地抱著孩子,一迭聲地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長大,田大伯一定把這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你,讓你去替你爹報仇……」
平兒見他仍是一臉狠呆呆的樣子,忙將孩子接了過來,笑道︰「你們聊,我過去瞧瞧柳葉。」
才剛要轉身,忽听那劉婆子在院子里粗啦啦的一聲喊︰「二爺,女乃女乃,有位劉公子來看你們了」
屋里眾人一愣,隔著窗子向外一望,卻見劉婆子畢恭畢地敬引著一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正往里走。那公子臉上笑吟吟的,身後還跟著六七個精干的侍衛。
屋里眾人臉上同時變色。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世子劉躍?他怎麼來了?
田七兩眼瞪得銅鈴一般,太陽穴上青筋直跳,牙齒咬得咯崩崩直響,手便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上。
賴尚榮連忙上前一步,急促地低聲道︰「七爺千萬別莽撞,屋里還有女人和孩子呢。」
話音未落,劉躍已一掀簾子,徑自走了進來,一見了眾人,便呵呵笑道︰「柳二爺?田七爺?別來無恙啊又見到你們實在是太好了這一程子讓我找你們找得好苦。」
田七臉沉得象要滴下水來,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柳湘蓮臉上淡淡的也沒言語。賴尚榮一轉念間,便不著痕跡地含笑一揖,道︰「世子大人,好久不見了。是踫巧路過麼?」
劉躍凌厲的眼風極快地在賴尚榮臉上掃過,停在平兒臉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了半晌,又望向她懷里的孩子,這才笑道︰「小榮相公是嗎?好象我們沒見過幾面吧?難為你倒記得我。」又指著孩子問︰「這孩子是……」
「是馮家嫂子的兒子」,田七胸膛一挺,慨然道,特意在「兒子」二字上加得了語氣。
「就是那個叫……柳葉的孩子?」劉躍雙眉一挑,「馮兄那位小妾?」
田七才要說話,賴尚榮早已滿面含笑道︰「是。不過柳葉姑娘早嫁給柳二爺,這孩子可是二爺的心頭肉啊。」又嘆了口氣道︰「畢竟,馮兄人已不在了,柳葉姑娘一個女人家,獨個兒生活也實在是不容易……」
劉躍面色和緩,露出一個「了解」的微笑,就在平兒懷里低頭望了那孩子一會,點頭道︰「天庭飽滿,長得很秀氣,怕是將來要高中狀元郎吧?。」就著這話頭,便抬眼看定了平兒,笑道︰「屠小姐也在?我倒不知道,你和小榮相公竟也很熟?」
平兒看著他狹長的雙眸中露出的異樣的笑意,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不覺白了臉,勉強笑道︰「也算不上很熟。世子大人不是知道我以前常去惜廬麼?小榮相公也是那里的常客,自然有踫面的機會。但是要說到很熟,那倒也不是……」
她一口氣說下去,見到劉躍眼中的笑意越發耐人尋味,連忙惶惶然住了口。劉躍已雲淡風輕地笑道︰「就算是很熟也沒什麼吧,大家不都是朋友麼?屠小姐何至于這麼緊張。」
平兒心里突突跳著,強忍著不往賴尚榮那邊看,只淡淡笑了笑,道︰「我把孩子送過去」,一低頭,便緊摟著孩子急步往東間屋走去。
柳葉顯然並沒有睡覺,此時正盤膝坐在床上,神情有些怔怔忡忡的,見平兒走了進來,便笑了笑,道︰「世子大人來了麼?
平兒將熟睡的孩子輕輕放在柳葉旁邊,吁了口氣,微笑道︰「是。你不用擔心什麼,只管安安休養就是。」末了又似安慰她般鎮定地笑著道了一句︰「柳二爺和田七爺都在呢,沒事。」
柳葉溫溫柔柔一笑,將孩子輕輕抱在懷中,將臉貼在他嬌女敕的小臉上,道︰「我現如今,還有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