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兩家即將親上加親這個消息,在凌府內已經從各個渠道廣為傳播,不幾日,就連看守角門的婆子都知道,凌家的庶出的三小姐很快就要嫁做文家的大少女乃女乃,雖然文家那邊還沒有派保山過來說親,但事情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闔府上下籠罩在隱隱的喜氣之中。
正月初十,府里的新親老戚走動的都差不多,凌玉棠也已經去大理寺坐任了好幾天,處理了一些年前留下來的事務,一直忙到暮色漸濃的時候方才回到府里。
剛剛走到院子的門口,凌玉棠目光不由斜了眼旁邊的角門,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直覺告訴他,有人在暗影里悄悄的看著他。
「爺?怎麼不走了?」柳岸在身後輕聲喚了聲,凌玉棠回過神來,「你先回主屋去,告訴太太,說我路上有點事要耽擱一下,讓她先去老太太屋里請安,不必等我」
柳岸應聲而去,凌玉棠整了整肩上的大斗披風,抬腳朝著大門左側那個不顯眼的角門走去。
角門上懸著兩只紅燈籠,在夜風里輕輕搖曳,凌玉棠推開角門,從角門後面拉出一個僕婦裝扮的婦人。那個婦人有點慌亂,被拉出來也不躲避,也不給凌玉棠見禮,站在那里,低垂著頭,好像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凌玉棠低頭仔細辨認面前這個躲在角落里的女子,這一身粗糙的僕婦衣裝倘若穿在別人的身上,絕對是庸俗且毫不起眼,可是穿在面前這個女人的身上,卻截然不同,有一種獨特的風韻。
「靜茹?」凌玉棠不由驚訝,難怪覺得家門後偷窺的目光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是她。
「還以為裝扮成這樣,二爺就認不出妾身來了,誰料爺還是那樣的火眼金楮。」一眼就被識別出來,趙姨娘有點賭氣的側過臉去,話音有點嬌嗔,心情大好的樣子。清冷的眉眼籠罩在在燈籠朦朧的紅光里,憑添了一份嬌俏。
凌玉棠會心一笑,低頭看著她,聲音醇厚儒雅,「這會子你不是應該和韓姨娘在一起修晚課嗎?怎麼溜到這里來了?還把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
凌玉棠一邊說著話,目光再次仔細的瞅著好多日不見的趙姨娘,許是小別的緣故,只覺得趙姨娘這段時日在佛主跟前清修,身上那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美氣質更添了幾分。
「二爺還記得妾身現在跟韓姨娘在一起禮佛呀,真是讓妾身受寵若驚。」趙姨娘雙手背在身後,側過身去,脊背挺得直直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丁香樹。
凌玉棠勾唇低笑,站到趙姨娘身後,「听這話好像有埋怨的意思。」
「不敢,二爺您家里家外都忙得分身乏術,就算暫時不記得妾身了,也是情理之中。」
「都這樣說了,還說不是埋怨?好了,算我不對,這半月來,你一直跟韓姨娘潛心禮佛,我雖思念于你,但也不好去打擾。」
趙姨娘鼻子里輕嗤了聲,顧氏捉住她的錯處正好借著由頭把她發落到韓姨娘那里去禮佛,然後又不知道對方姨娘做了些什麼,導致身子骨素來就不怎麼好的方姨娘這段時日也是時不時的犯病,如此一來,凌玉棠沒有的選擇,只好日日歇在顧氏屋里。
「二爺有這份心,妾身心里就感激不盡了。真的沒有埋怨,如果有,那也是對二爺的感激。」趙姨娘轉過身來,目光閃亮的望著凌玉棠,臉上,眼底,全是凌玉棠從來沒有見過的愉悅和欣喜。
凌玉棠更加驚詫,「感激我什麼?如果是因為紫衫的事情,那就更不需要說感激二字,紫衫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況且,我當日答應過你,一定會把對你的愧疚彌補在紫衫的身上,你忘記了嗎?」不跳字。
「爺,妾身……」趙姨娘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唇角囁嚅著,眼神更是溫柔的像一汪春水,眼角的晶瑩在著夜色里閃動著嶙峋的淺光,看的凌玉棠心中微微一動。若不是忌憚這角門處隨時會有人經過,他真想伸出雙臂把這個像蓮花一樣聖潔,像梅花一樣孤傲的女子緊緊摟進懷中。
「內宅的事情素來都是顧氏做主,我若什麼事情都插手這會壞了規矩,希望你能夠諒解我的無奈。再忍半個月吧,到時候你功德圓滿,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時常見面了。」凌玉棠溫聲安撫著趙姨娘,「還有,關于那根簪子的事情,不管別人怎麼講,我是相信你的。好多事情,我心里都看的明白,我不想太過追究,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希望家宅安寧就好。你懂我的意思嗎?」不跳字。
趙姨娘淡淡一笑,眼底除了感動更有欣慰,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當下拿了帕子輕拭了眼角,「既然見到了二爺,那妾身也該回去了,免得被太太看到了又有麻煩。」
「好的,你回去吧」凌玉棠擺擺手,趙姨娘依依不舍的走了幾步,又折過身來目光期盼的望著凌玉棠,「二爺,紫衫的那件事,還請二爺再多花些心思,我心里總是忐忑不安的,怕夜長夢多。」
凌玉棠理解的點點頭,「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一定鐵成。」
趙姨娘這才終于微微一笑,扭頭消失在蒙蒙的夜色之中。
凌玉棠回到顧氏屋里換好衣裳,急匆匆趕往老太太屋里請安,才剛剛踏進門檻還沒有繞過那道屏風,就听見于氏高昂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倒不是于氏的聲音讓凌玉棠反感,而是于氏正在說的那個話題,讓凌玉棠咋听,就生出莫名的排斥。三兩步繞過屏風,自認為是繃著一張臉進去,可是在屋子里的人看來,凌玉棠的臉色此刻卻陰沉的可怕,就好像堆了滿臉的烏雲在臉上,隨時有可能霹雷下暴雨。
于氏的聲音戛然而止,顧氏連忙站起身迎過來,「二爺這是怎麼了?听柳岸回來說臨時有事拖住了腳,到底出了什麼事,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顧氏在耳朵邊迭聲的關心話語,此刻全然听不進凌玉棠的耳中,象征性給坐在主位上喝茶像佛爺一樣眯著眼楮的老太太請安,轉頭就問于氏,聲音冷沉。
「剛進來的時候就听見大嫂聲音洪亮,不知道說什麼有趣的事情?我听了個只言片語的,還請大嫂復述一遍,可好?」
于氏微怔,「這有什麼,我剛才正說到我們家跟文家的親事呢」
凌玉棠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哦,想不到大嫂還這樣對我們紫衫的婚事上心,不知道大嫂有何高見?」
于氏柳葉眉一挑,「哪有什麼高見呀,我一個婦道人家,還不是人雲亦雲。」
「人雲亦雲?」凌玉棠斟酌著這句話,淡淡一笑,「別人雲什麼了?說來我也听听。」
「我這個做嫂嫂的,又是分了府過,本來也沒理由攙和紫衫的事情,還不是因為弟妹說她心中有個更適合輕羽的人選,所以我也就跟著說了幾句。二叔想知道詳細的,就問顧氏吧。」
「二爺,這事咱們回自己屋里去妾身再好好跟你說吧,娘還有話要交代我們呢」顧氏連忙出來攔話,這更讓凌玉棠心里不爽。
「你心里覺得誰最適合輕羽?怎麼從沒听你跟我提過?」凌玉棠板著一張臉坐到椅子上,目光犀利的盯著顧氏,「說吧,是不是覺得紫衫是姨娘所出,配不上輕羽,只有你生的紫菱更適合輕羽?」
顧氏尷尬的笑了笑,「二爺冤枉啊,妾身不是那個意思,那麼多女兒,妾身都是一碗水端平的。這次跟文家結親,妾身也是方方面面從凌家的角度考慮的,妾身覺得應該找個更合適的嫁到文家,才能更加服眾,更加穩固文凌二家的關系。」
凌玉棠冷笑,抓起旁邊的一只琉璃盅在手里玩著。
老太太卻慵懶的發了話,「老2,你這回可真的冤枉你媳婦了,她說的這個更好的人選,可不是紫菱。當然,也不是我們家紫諾,盡管我們家紫諾各方面條件也不遜于紫衫。」
「那是誰?」凌玉棠斜了眼顧氏,皺眉問道。
顧氏眼波轉了轉,似乎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斟酌,一派認真的道,「妾身認為,紫苑才是最適合嫁給輕羽的人選,不管從出身,還是從自身的條件,紫苑都不在紫衫之下。更要緊的是,紫苑那孩子孝順,懂事,就算嫁過去了,也會一心向著娘家的……」
顧氏正在侃侃歷數著紫苑嫁過去的一千個合適的理由,心里不甘心把嫁給文輕羽為妻這樣的好機會拱手讓給了紫苑,但是紫菱說了,只要能夠在紫衫的完美幸福上戳上一個缺口,讓她從正妻的位置掉為妾室,以紫衫的性格和脾氣,肯定不舒坦,尤其是當那個騎在自己頭上的女人還是自己的妹妹,紫衫絕對會痛苦一輩子的。
顧氏和紫菱思來想去了好久,覺得唯有紫苑才最有資格取代紫衫的位置,因為紫苑原本也屬于嫡出的,而且,凌玉棠和老太太對紫苑,似乎愛護的很,所以,只要顧氏一提,一面絕對能成功打壓紫衫,二來,也未顧氏自己博得了一個無私的好名聲。
就在顧氏說的真摯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之音,眾人驚愕一眼,竟然是凌玉棠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盅,有蜿蜒的鮮血從他手指縫隙里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