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長對懿安長公主的那番話萬分不解。當天,他滯留松柏居,打算等長公主休息夠了,試著打探一下她的意圖。
令他沒想到的,他才離開長公主的房間後不久,太後的懿旨到了。太後以長公主需養胎為由,命她移居大同,駙馬隨行。宣旨的人剛走,皇後派了親信會見長公主。來人走後,長公主急匆匆命人收拾東西,帶著翠羽和丁楚回了公主府。
雖然大同與京城不算遠,但長公主懷孕不足兩月,按理是不該在這個時候遠行的。再加上長公主的身體也不適合長途跋涉。雖有多管閑事之嫌,丁文長還是決定當天下午求見太後。他等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太後沒說理由就把他打發走了。無奈只能趕去公主府,公主府卻早已大門緊閉。據說太後派了宮女、太監為長公主及駙馬「整理」行裝,並且下了口諭,誰也不許打擾長公主休息。
兩天後,公主府的馬車由皇帝的禁衛軍護送著,一路往大同而去。得知這個消息,丁文長決定派人沿途跟著,尋找機會與長公主或者丁楚、翠羽說上話。可惜,他的手下還未听完他的吩咐,太後派了錢公公宣他入宮,並且明示他,不要多管閑事,否則只會禍及他和宋舞霞。如此情形,他只能隨著錢公公入宮。
馨寧宮內,太後看起來與往日無異,瞧了丁文長兩眼,冷淡地說︰「你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丁文長听出了隱隱的不滿,急忙跪下了,聲稱自己只是擔心太後與長公主之間存著誤會。雖然他已經從宋舞霞處得知,長公主至大同後便會「性情大變」。一旦找到體貌與她及駙馬相同的尸體,她便會放火燒了皇家的別院,留下尸體給皇帝辨認,自己與駙馬、翠羽、丁楚四人逃離大同,躲在某處生下孩子,再另行打算。
以長公主的縝密,丁文長相信計劃應該能順利執行,只是不知怎麼的,他就是會忍不住擔心,甚至有些埋怨太後的絕情。
另一方面,隨著長公主離開松柏居,太後撤走了「保護」松柏居的侍衛,這讓丁文長不得不擔心皇帝的下一步舉動。可若是讓宋舞霞回昌平王府,他會更加不安。
而宋維德那邊,自從胡三去練兵之後,他雖然依舊病著,大門不出,也不會客,但宋修武偶爾會出個門,有時也去衙門點個卯。至于宋家與馮家的交集,丁文長密切注意著,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想來雙方都極為謹慎。
既然太後命自己不要多管長公主的閑事,丁文長決定暫時按下這事,至少表面上不再關切,轉而說道︰「在下听說宋大人一病多時,孝和郡主頗為擔心……」他想知道,宋維德府上會不會比松柏居更安全,同時也是在試探太後是否忘了他們之間的協議。
太後瞥了他一眼,說道︰「人老了,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舒服,不過宋家的祖先定會庇佑他的,如果本宮記得沒錯,清明過後,他還帶著全家去拜祭祖先,十分虔誠。」她這是在提醒丁文長,當日皇帝想染指宋舞霞,他救了宋舞霞出宮,欲向宋維德求救,而宋維德選擇了帶著全家避而不見。
丁文長當然沒有忘記這事,只是如今的形勢與當日完全不同。宋維德應該已經打消了犧牲宋舞霞為宋家固寵的想法。
太後心知丁文長這是擔心宋舞霞,說了句︰「你放心,哀家並沒有忘記。」就沒了下文。
兩天後的深夜,丁文長從自家鋪子走出來,準備回家休息。走過一個小巷,突然發現身後沒了腳步聲。他回頭望去,就見自己的兩個小廝倒在地上,而他的面前站在兩個黑衣人。
「你們想要什麼?」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鎮定,眼楮往四周瞟去。自胡三帶著鄭晟睿與他在酒樓相見,他便雇了保鏢在暗中守候。其實,此次他雇保鏢,純粹是為了以防萬一,因為皇帝雖然很早前就恨上他了,卻從未派人暗殺他。
出乎他的意料,躲在暗中的保鏢並未出現,而他眼前的黑衣人已經提刀走向他。「你們是誰派來的?即便死,我也想做一個明白鬼。」他意圖拖延時間。
忽然間,他只覺得頸後一酸,兩個黑衣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醒來。從窗格射入的陽光照得他眼花,他下意識伸手阻擋,看到了另一個「自己」被綁在一根木柱上。瞬間,他睜大眼楮,很快他發現,對方只是與自己長得很像,確切地說,簡直一模一樣。
「是不是很驚訝?」太後的聲音從陰暗的角落傳來。
丁文長急忙起身,對著太後行禮,眼楮的余光默默打量著房間。房間類似囚犯,除了刑具及幾把桌椅,沒有其他東西。而自家的兩個小廝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是昏迷了,還是已經死了。
「猜到怎麼回事了嗎?」不跳字。太後冷然詢問。
「在下愚鈍。」丁文長搖頭。他確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直覺的,他相信太後並不是要他的性命。
太後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不會不知道,皇上對你……」她隨手一指木棍上幾乎驚慌至昏厥的男人,「他是皇上千辛萬苦,花了幾年的功夫找來的。」
「難道……皇上想李代桃僵?」丁文長覺得這個唯一的可能,但他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更不明白太後有什麼理由幫他。
「哀家只是還你父親一個人情。」
丁文長並不完全相信太後的解釋,但眼前的事太詭異了,他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只能默然地等著太後進一步的指示。
太後一身便服,或者說戎裝。當年她就是穿著這身衣服飛馳出京,追上了自己的兄長,為先皇扭轉了殘局。那一役,她失去了父兄,但結果呢?換來的只是兒子站在面前卻不能相認。
她的拇指緊緊掐著手上的戒指。她的丈夫親手為她戴上了這枚戒指,信誓旦旦地承諾,他們的兒子會是皇朝唯一的繼承人,可最後,為了不違背這個諾言,她的丈夫居然意圖親手殺害他們的兒子。如今丈夫已死,為了讓他履行當然的承諾,她會不惜一切,哪怕與全天下為敵。
「太後娘娘?」
丁文長的呼喚讓太後從恨意中醒悟,她陳述道︰「如果昨晚不是哀家早有準備,此時你已經是地下亡魂,而他,他會代替你與孝和成親。」
丁文長無言,抬眼朝太後望去。太後站在暗處,而他背窗而立,所以他根本看不到太後的表情,只覺得她的聲音听似平靜,卻帶著一絲隱忍的憤怒,以及難以抑制的興奮,她似乎很期待即將發生的一切。
「你們成親後,皇上便會派你去戰場輔佐胡三,然後讓胡三親眼見證你戰死沙場……」
太後說到這,柱子上的男人「嗚嗚」直叫。他只知道自己將在丁家盡享富貴,然後立下軍功,飛黃騰達,唯一的條件是做盡紈褲子弟應該做的,讓孝和郡主絕望。他怎麼都沒料到皇帝真正要的是他的尸體。
太後輕蔑地一笑,對著丁文長說︰「現在你該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里了吧?不少字」
此刻,丁文長心中五味陳雜。他雖不知柱子上的男人能不能成功假扮自己,但可以肯定的,如果不是太後,他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娘娘的恩典,在下不知如何回報。」他道謝,心中揣摩著太後何以大費周章地幫助自己。
好似知道他的疑問,太後說道︰「如果你真要謝哀家,只需記得我們的約定就行。」她輕笑,低聲喃喃︰「哀家可不希望霖兒繼位之後還要處處提防著你父親留下的暗樁。」
太後此說雖在暗示她只是為了幫助未來皇帝鏟除隱患,但丁文長並不怎麼相信,要知道,只要他死了,他父親留下的那些人自然會散去,更何況他們都已老了,而皇位不可能在一兩年間更替,太後又何必急在一時?眼下他不能追問,只能再次謝過太後的救命之恩。
太後不以為意地對他揮揮手,命人解開了柱子上的男人。身體得到自由,男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用膝蓋爬行至太後面前,哀求著︰「娘娘饒命,奴才只是受皇上脅迫,一時鬼迷了心竅……」
「哀家听說,你昨日才對皇上保證,你絕不會誤了皇上的事,更會好好看著孝和,讓她知道只有皇上對她是真心的。」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男人不斷磕著頭,「咚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
「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明著是為哀家重建怡景山莊,實際上……」太後輕笑,緩緩陳述︰「等你的尸體從戰場運回,為了撫恤孝和的喪夫之痛,她不是搬去新建成的怡景山莊,就是遷居皇家的西山別院。」
丁文長知道,太後這番話表面上是說給匍匐在地上的男人听的,實際上是告訴他,皇帝所做的一切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宋舞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