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博濤靜靜看著宋舞霞,只是那樣看著,他甚至能從她黑亮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有時候,他寧願自己不是陸家的人,那麼他和宋清霜之間就不會那麼艱難,那麼他或許能夠坦然地面對宋舞霞。看著她眼中的焦急,他有一種沖動,告訴她一切的沖動,但是他不能,因為他姓陸。
在他的凝視下,宋舞霞慌忙移開目光。她沒有心虛的理由,但心虛是她真實的感受。她匆匆忙忙後退了一小步,重復道︰「我不想為難你的,但他們只是孩子。」
陸博濤抬頭看向遠方,淡淡地笑著,答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剛才說了,只是以防萬一。沒人知道將來發生什麼……」他的聲音漸漸弱了。沉默間,他看到她局促地轉身,他眼中的傷感又深了幾分,似自言自語般喃喃︰「其實我做的一切或許都是枉然,如果真有什麼事發生,恐怕沒有人逃得了。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早就被決定的,我們注定無處可逃……」
宋舞霞情不自禁再次抬頭看他,看到的卻只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微笑。她想問清楚他話里的含義,最終卻因他的表情咽下了已到嘴邊的話語。
回到昌平王府,蘇四娘正在秋水閣等著。宋舞霞實在不耐煩應付她,便借口去松柏居整理行禮,匆匆出了城。
馬車慢慢行至松柏居時已是午時,丁立軒因一天一夜沒見到父母,正在鬧別扭,有一下沒一下扒拉著碗中的米飯。見到宋舞霞回來,他扔下筷子便跑了過去。
宋舞霞一路上都在思量陸博濤的話。望著兒子亮晶晶的眼楮,她覺得沒有什麼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但前世的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她明白那種沒有父母的孤寂與自卑。如果就因為陸博濤幾句語焉不詳的話就把兒子送走,她又覺得太對不起兒子了。
正猶豫間,丁立軒伸手勾住宋舞霞的脖子,期盼地問︰「姨媽,今天父親會過來嗎?」。
「應該不會。」宋舞霞搖頭。見兒子面露失望,她安撫道︰「不用難過,待會姨媽就送你回家,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父親了。」她想乘機見一見丁文長,與他商議一下這兩天發生的事。
「我喜歡這里。」丁立軒一副不願走的表情。
宋舞霞沒有多想,答道︰「姨媽今天就要回家了,你不能一個人住在這里。」
「姨媽不要我了嗎?」。丁立軒的眼中馬上染了霧氣,委屈地說︰「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你不要不理我。」
「我怎麼會不理你。」宋舞霞急忙蹲下與他平視。兒時被遺棄的記憶造成了他敏感的個性,她怎麼能把他扔在沒有父母的地方。「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和你父親都不會不理你的,我保證。」宋舞霞伸出右手,「我們打鉤?」
丁立軒搖頭,哽咽著說︰「可是你剛才明明說你要回家了。」
「你忘了嗎?再過一個月,我就要和你父親成親了,所以我要回家整理行李。」
「對哦」丁立軒的臉上馬上揚起笑容,迫不及待地伸手勾住宋舞霞的小指,歡快地說︰「姨媽不能騙人哦父親說,您和父親成親之後就是我的母親,以後你們都不能不要我。」
「當然。」宋舞霞鄭重地點頭,心情卻無比沉重。太後的變臉,皇後的刺探,陸博濤的暗示,皇帝的步步緊逼,她不知道等待她和丁文長是什麼。一旦證實真的有危險,他們還是會選擇把三個孩子送走。
午飯過後,送了丁立軒去上課,宋舞霞無精打采地指揮丫鬟們整理行李。綠桑看到她眼底的青影,勸道︰「郡主,您去小睡片刻吧,這里有奴婢看著就行了。」因為她和綠荷不能回昌平王府,在宋舞霞與丁文長成親前,她們會暫住碧玉那里。
宋舞霞雖然已經疲累到極點,但一點睡意都沒。她無言地搖搖頭,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郡主,不如讓奴婢陪你去溫泉池沐浴吧。」綠桑只是想哄她開心。
松柏居最出名的就是室內溫泉。懿安長公主住在這里的時候,幾乎日日都要去泡溫泉。宋舞霞覺得溫泉浴室太過悶熱,並不熱衷,每日還是喜歡讓丫鬟為她燒水洗澡。可想到以後或許再沒機會見到懿安長公主,她點頭道︰「也好。在這里住了那麼長日子,我只去過幾次。今日既然要離開了,應該好好泡一泡。」
進莊之前,丁文長並不知道宋舞霞已經回來。他以為她回了昌平王府就不再回來,所以他決定抽空回來接兒子回家。他進了大門才知道她借著整理行李為由回來,且言明會送兒子回丁家。
莊里的丫鬟、管事一大堆,整理行禮哪里用得著她動手,更何況他們的兒子有管事、隨從照看著,根本用不著她親自送他回丁家,所以丁文長猜測應該是宋舞霞有事與他商議。
匆匆來到她住的院子,他被告之她帶著綠桑去洗溫泉了。發生了這麼多事,他不覺得她會有心情泡溫泉,遂想去溫泉池子探問。到了院子門口,他又覺得他們畢竟未成親,剛想退出去,就听綠桑大叫一聲「郡主」。
「怎麼回事?」他急忙推門而入。滿室的霧氣,他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宋舞霞愣了一下才听出他的聲音。「沒事,我和綠桑鬧著玩。」她急忙解釋。她以為丁文長不會出現,而山莊的下人不敢闖入,所以並沒命丫鬟在外守著。
綠桑突然間被宋舞霞拉下水,嚇了一大跳,如今又听到丁文長的聲音,在水里手足無措。她的衣裳已經全濕了,身體的曲線若隱若現。
宋舞霞暗自懊惱,只能對著丁文長說︰「你先出去,我們沒事。」
丁文長這才想到山莊的守衛十分嚴密,她不可能被脅迫,只能尷尬地走了出去。他剛走出去不久,就見一個人影匆匆跑了出去,往她們平日住的院子跑去。他估計跑出去的應該是綠桑。「怎麼這麼大膽,也不派個丫鬟守著。」他暗自咕噥,決定替她守著門口。
屋子內,宋舞霞正覺得被熱氣燻得頭暈眼花。本來她是想讓綠桑拉她起身的,看到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才臨時起意把她拉下水,哪里知道丁文長會突然進來。綠桑畢竟還是小姑娘,看她羞得無地自容,她只能讓她披著毯子,先回去換衣裳。
從熱水中走出,宋舞霞頓時覺得頭重腳輕,呼吸困難。她勉強走了兩步,剛靠近掛著衣裳的屏風,突然間腳下一滑,驚叫一聲摔在了地上。
這次丁文長不敢冒然入內,只能在門外急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好像把自己摔了。」宋舞霞無奈地苦笑。她根本站不起來了。
丁文長猜測房內應該沒有其他人了。他一時沒想到自己可以喚丫鬟進去扶她,隨口問了句︰「就你一個人吧?」便推門而入。
宋舞霞急忙從屏風上拉下衣裳蓋住胸口。幸好這個時代不流行果泳,所以她是穿著中衣下水的。她一時間也沒想起來她應該讓他喚丫鬟來服侍她,只是命令道︰「我還沒換衣服,你閉著眼楮過來。」
睜著眼楮都看不到路,閉著眼楮怎麼走過去?丁文長只覺得好笑,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她爭執,敷衍道︰「好,我閉著眼楮走過來,你先告訴我,你在哪里。」
「我在右邊的屏風這里。」
「右邊的屏風?」丁文長疑惑。莊子雖然是丁家的,但在宋舞霞住進來之前,他總共就沒來過幾次,更別說溫泉池子了,他哪里知道屏風在哪里。當下,他只能循著她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往右邊模索而去。
雖說是四月的天氣,屋里又熱騰騰的,可宋舞霞剛剛從熱水中走出,又在地上坐著,馬上就覺得冷颼颼的,直起雞皮疙瘩。
丁文長在屋內呆得久了,眼楮才慢慢適應迷蒙的水蒸汽。他走到離宋舞霞一米遠的地方,看到她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你怎麼了?這麼狼狽。」雖然有干衣服罩著,但他還是能看到濕漉漉的中衣。
「我好像崴了腳。」說著她動了動腳踝,一陣刺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呲牙咧嘴。
「怎麼這麼不小心,幸好莊里還有大夫。」
「若不是你突然進來,嚇走了綠桑,我會這麼狼狽嗎?」。
丁文長見她傷得不重,雖沒有嬌羞的神態,卻有出水芙蓉的美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習慣性頂嘴︰「你們突然大叫,我以為有刺客,所以……」
「刺客」宋舞霞冷哼,她覺得身體越來越冷,口氣不善地說︰「廢話那麼多,還不快扶我起來。」
丁文長也想快些解決眼前的窘境,可他不知道如何「下手」,為難地說︰「這里離你住的地方有兩道門,我總不能這樣抱著你回去,萬一遇到什麼人……」
「我只是讓你扶我起來,你沒看到這里有屏風,我本來就打算換衣服的嗎?」。
「哦」丁文長這才反應過來,有些懊惱自己的遲鈍。他屏住呼吸,蹲體,用略帶涼意的手握住了她溫暖而濕潤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