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免皇帝猜忌,丁文長和宋舞霞很快便分別離開了松柏居。出門的時候,丁立軒一手牽著父親,一邊走一邊回頭向宋舞霞揮手,眼中含著淚,嘴里還一個勁地說著,一個月很快就過去,看得四周的人都不禁動容,特別是宋舞霞,她差點就想把他帶回昌平王府。
兩人回城之後的第二天便是納吉之禮,俗稱的過文定,既男方派遣媒人,攜備三牲酒禮至女家,正式奉上聘書。不過丁家不止派了媒人至昌平王府,攜禮的人中居然還混著大夫。大夫私下對宋舞霞說,他是奉了丁文長之命檢查她的腳,務必一定要在婚禮前復原。
雖然宋舞霞的腳當時痛得厲害,但在松柏居上了藥油之後就已經沒那麼痛了。不過因為大夫的堅持,宋舞霞只得讓他細細檢查了一遍。
這本來是一件極小的事情,在晚上的時候,秋水閣卻因此迎來了兩位客人。先到的是蘇四娘,借著邀請宋舞霞與她一起用晚膳的名義,試圖驗證宋舞霞的腳是否真的傷得很重。幸好那位大夫是城中極出名的,蘇四娘得知前來診斷的是他,這才沒有多問。
晚膳過後,一向很少進入秋水閣的宋修文也來了,先是詢問了宋舞霞的腳傷,後又用兄長的身份說了一些關切的話,接著就問︰「清兒,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關于胡駙馬在校場上表演的東西,真的就像你對叔父他們說的那樣?」
「大哥,當日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況且,你應該知道,我沒有理由隱瞞不說。」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懷疑你有所隱瞞,只是怕你一時間會不會記漏了什麼。」宋修文一反以前的低調,無存在感,這次他居然一邊說,一邊盯著宋舞霞,似在研究她的表情,或者說,他在判斷她是否說謊。
宋舞霞知道丁文長一早把松柏居的證據都銷毀了,並且按胡三說的數量,拿了幾個炸彈給皇帝,因此她坦然地回視宋修文,很肯定地搖頭,說道︰「大哥,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說完打了一個哈欠。
宋修文見狀,只能告辭而去,卻在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舞霞。
宋舞霞知道自己不該用這樣的方法趕走宋修文,可她就是忍不住。秋水閣雖華麗、大方、舒適,但對她而言這里就像是四處裝著攝像頭的五星級賓館,她只希望一個月能快些過去。可有時候她又覺得丁家也未必是一個家,雖然那里有丁文長和丁立軒。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听到了敲門聲,隨即是宋繡屏的聲音︰「姑媽,我可以進來嗎?」。
雖然上次是宋繡屏救了自己,但宋舞霞對她的觀感依然十分不好。但不管怎麼樣,她不能直接拒人以千里之外,只能讓她進了屋子。
大概是因為宋舞霞見過她的真面目,在只有兩人的時候宋繡屏不再扮演木訥呆滯的淑女。她在宋舞霞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道︰「父親剛才找姑媽說話了?」
宋舞霞點點頭,沒有言語。
宋繡屏看著她,淡淡一笑。她當然能感覺到宋舞霞的疏離,但她還是來了。「姑媽,你應該知道,父親是為皇上辦事的吧?」她問。
宋舞霞側目,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朝堂之上,所有人都是為皇上辦事的。宋繡屏這話說得沒錯,但細細咀嚼,她似乎在暗示,宋修文是皇帝的暗樁。關于宋修文到底是不是接替丁文長父親的人,宋舞霞和丁文長早就在懷疑了,奈何他們都沒有實質的證據。
「你說這句話有什麼其他含義嗎?」。宋舞霞直接詢問。
宋繡屏搖搖頭,笑道︰「就是姑媽听到的意思而已。」
「哦,那我知道了。」宋舞霞厭惡她讓自己猜來猜去。
「我知道姑媽不喜歡我,我過來只是想提醒姑媽,你對父親說的話,等于就是對皇上說的,有的時候,或許太後也會知道。」
宋舞霞再次放下了書冊。
「一個月後,太後娘娘就會安排我的去處了。」宋繡屏陳述。
「一個月後?」宋舞霞疑惑。一個月後就是她離開昌平王府的時候,而宋繡屏回來的時間恰巧在她回昌平王府之前,「難道你在暗示,你是太後派來保護我的?」她覺得可笑。
「就當我沒說吧」宋繡屏起身,不回答也不解釋。走了兩步,她扶住房門,回頭說︰「父親對柳姨娘冷淡了不少,她或許知道些什麼,或許什麼都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與丁大少十分熟悉。」說完便走了出去。
宋舞霞反復思量著宋繡屏對自己說的話。她回來才兩天,還沒見過柳依依。根據她的感覺,宋修文根本不是喜好的人,怎麼會突然冒險納了她當妾室。聯系宋繡屏的話,她想到了意圖假扮丁文長的人即使外貌長得再像,但說話、處事、神態,甚至吃飯,走路,每一項都必須細細模仿,這就一定要一個非常熟悉丁文長的人。難道宋繡屏想告訴我的是這點?
宋舞霞越想越糊涂。
再說宋繡屏本人,她在父親與繼母面前扮成那樣,可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個面目,這是對她的信任,還是另外一種博取信任的方法?
再有就是太後。宋舞霞覺得自己永遠也沒辦法了解她在想什麼,她試圖做什麼。
白天的時候,從大同運回了兩具尸體,一男一女,女的正懷著身孕,升高體型與長公主及駙馬十分酷似。皇家的人基本已經肯定了他們的身份,正準備葬禮事宜。
這一次,如果太後或者皇後再次招她入宮,她打算用腳傷為由拒絕,結果,根本沒有下旨。現在宋繡屏這麼一說,她忽然覺得上一次除了太後想逼問她炸藥的事,同時也是為了幫她解圍,避免宋家的人逼問。
既然想不明白,宋舞霞決定索性不想了,準備睡覺。她熄了燈,習慣性往外走,這才想起她不用在睡覺前去查看丁立軒是否踢掉了被子,因為他在離她很遠的地方。
同一時刻,丁文長的書房,他已然從大夫口中知道,再過幾日宋舞霞的腳便能行動自如。可不知怎麼的,他還是會莫名其妙地擔心。
「父親,我能進來嗎?」。丁立軒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寂靜的空間。
丁文長看了一眼時間,起身打開了房門。「你不是早就該睡覺了嗎?」。說話間,他看到兒子穿著中衣,手中抱著一個枕頭。
「沒有姨媽給我講故事,我睡不著。」丁立軒嘟著嘴抱怨,雙手緊緊抱著枕頭,趁丁文長不備,溜進了房間。
昨晚,從松柏居回來的第一晚,丁立軒已經「鬧」過一回了。雖然丁文長深刻地覺得睡覺前根本沒有听故事的必要,但兒子一口一個姨媽怎麼怎麼樣,他只能勉為其難講一回故事,結果被嫌棄了一晚上。今天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
丁立軒跑到父親的椅子上坐穩,東看看,西看看。雖然在松柏居他也是一個人睡一個房間,只有很少的時候才能成功爬上宋舞霞的床,但是回到丁家,他真的睡不著,即便丁文長已經為他準備了廂房,同意他住在這個院子里。
「父親,還有多少天姨媽就會和我們在一起住?」
「昨天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看著兒子和自己越長越像,他實在不忍心把他「扔」出去,可是看他越來越黏人,他又覺得宋舞霞把他寵壞了。「快去睡覺,明天一早還要上課。」他沉下臉,試圖把他嚇走。
丁立軒不為所動,撐著頭問︰「父親,你說姨媽現在干什麼呢?她有沒有想我們?」
丁文長不自覺地又看了一眼時間。「這個時間,她應該早就睡下了。」
「她會不會像我一樣睡不著?」
丁文長失笑。他也睡不著,雖然不至于完全因為思念她而睡不著,但他的的確確擔心得睡不著。不止她的腳傷,還有昌平王府的環境。翠羽陪著長公主走了,碧玉、綠桑又不能回去王府,她的身邊只有一個年邁的趙嬤嬤,昌平王府又是那樣的環境。
「父親,你也是因為姨媽才睡不著吧?」丁立軒得意地笑。
丁文長被說中心事,有些尷尬,故意板起臉說︰「快去睡覺,今天準許你去睡我的房間,只有今天。」其實昨天兒子也是睡在他床上的。
丁立軒高高興興地「哦」了一聲,爬下凳子。他拿來枕頭,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無意間,他看到父親的書桌內有一本《三字經》。「咦,父親,你也在讀這本書嗎?」。說著他從抽屜中拿出了書冊。
「這本書不是你的嗎?」。丁文長這才想起,上次他在桌上看到這本書,以為是兒子落下的,就隨手放在抽屜中了。
丁立軒搖搖頭,很肯定地說︰「不是我的,我的書上有自己的名字。」
丁文長這才覺得不對勁,走過去翻閱兒子手上的書冊。這里是他的書房,平日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出的,哪怕是進來打掃,都要經過管家許可。誰會在這里留下一本《三字經》?
「父親,你看,你這本我和那本寫的都不一樣,好多字我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