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長听到了宋舞霞的話,但與此同時,管家在外面敲門,院子里還有燈籠在晃動。「我讓你的丫鬟進來陪你,我去去就回。」他向她交代。
宋舞霞見他並未露出錯愕的表情,有些恍悟。她明白眼下不是鬧脾氣的時候,遂點點頭,示意他自己沒事。正想著要不要去看兒子,她就听丁立軒在門外問管家可以不可以敲門。
宋舞霞擦了擦眼淚,又攏了攏頭發。丁文長已經打開了房門,對著兒子說︰「你在這里陪著母親,不要出房門知道嗎?」。
丁立軒鄭重地點點頭,跑到宋舞霞面前。看到她眼楮紅腫,問道︰「母親,你在害怕嗎?」。
「沒有。」宋舞霞蹲下,與她平視,輕輕摟著他。
丁立軒看看她,伸手拍拍她的背,嘴里說著︰「母親不怕,我在這里陪你,我會保護你的。」
宋舞霞看著兒子稚女敕的臉頰,眼中的擔憂更深了。如果丁文長真是太後之子,如果太後的目標一直是皇位,將來怎麼辦?政權從來都是建立在鮮血之上的。她要的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平安無憂的生活。可丁文長要的是什麼?哪個男人能抵擋權力的誘惑?
丁立軒看宋舞霞不說話,使勁晃了晃她的肩膀,認真地保證︰「就算我年紀小,不能保護母親,父親也會保護我們的。」
宋舞霞听著,伸手緊緊抱住了他。想著陸博濤在馨寧宮前的暗示,她意識到,如果將來真有政變,那麼兒子就是她和丁文長最大的弱點……
她胡思亂想著,哄著兒子睡覺,越想越清醒,直至天蒙蒙亮,丁文長從外面回來,還是毫無睡意。
丁文長進屋,就看到宋舞霞呆愣愣地坐在床邊。他走過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看著熟睡的兒子。他不是沒想過宋舞霞之前說過的話,他之前也懷疑過,他也去證實過,可結果是否定的。但如果不是宋舞霞說的那樣,很多事都沒辦法解釋。
「我們去外面說。」丁文長用嘴型示意,指了指一旁的小書房。
宋舞霞點點頭,跟著他走出去。事實一定要面對,而首要的是弄清楚真相。
「你記得多少?」丁文長一邊問,一邊把宋舞霞安置在軟榻上。見她臉色十分難看,眼下的青影很嚴重,眼楮依然紅腫,不禁嘆了一口氣,喃喃︰「你怎麼還是這麼愛哭。」
宋舞霞偏頭看著桌上的擺設,沒有答他的話。
「霞兒。」丁文長在她身邊坐下,低聲哄著︰「告訴我,你記得多少。」
「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根本分辨不出」說著,宋舞霞又激動了起來。
丁文長看著她,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直至她漸漸平靜,他才說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告訴我,我比你更想知道真相。」
「你是不是也曾經懷疑過?」
丁文長毫不猶疑地點頭,「不止懷疑,我還曾經去查探過,可結果……」
「結果怎樣?」宋舞霞急問,一顆心高高懸了起來。
丁文長搖搖頭,「穩婆信誓旦旦地說,是她親手接生的。」
「那又如何」
「什麼那又如何?」丁文長疑惑。
「這只能證明她接生過一個孩子。你不要忘了,皇子夭折是不可能不見尸體的。」
宋舞霞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丁文長只能愣愣地看著她。
「記得那輛馬車嗎?我第一次入宮的時候,你救我出宮的馬車。用那輛車足夠交換兩個嬰兒了。」宋舞霞繼續陳述。
丁文長依然不語。沉默了許久,他還是之前那句話︰「你想起了多少事情?」
「不多,我只看到一份像是書信一樣的東西,其中幾行寫著,必要的時候我一定要殺了你,否則,如果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我必須狠心面對一切,到時,為了達到目的,就算是至親骨肉,我都必須痛下殺手。」
如果宋舞霞在今晚之前說出這話,丁文長也不見得完全相信,但配合殺手那些話,他不得不相信。他們兩人都知道,所謂「另外一條路」便是丁文長決定篡位,而宋舞霞亦贊成,到時如果宋家的其他人反對,他們必須痛下殺手。
兩人默然地看著對方,直至陽光從窗戶的縫隙射入,隔壁傳來丁立軒尋找兩人的聲音。
「待會再說吧。」丁文長低聲說,神情晦澀不明。
宋舞霞上前兩步,拉住他的手,堅定地說︰「不管你怎麼選擇,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丁文長回頭看她,說不出一個字。
與往日一樣,丁立軒吃了早飯就去上學,而丁文長去了外院。只不過這次,他沒有去鋪子,也沒有去書房,而是去找了之前見過的穩婆。
到達穩婆的住所他才知道,短短幾月時間就能讓原本干淨整潔的小院變得荒涼而狼藉,好似幾年都沒人住過。看到這樣的結果,他已然知道了答案,或者說,在宋舞霞說話的當口,其實他已經相信了她,只不過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同一時間,宋舞霞獨處新房。她試圖睡一會,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她索性坐了起來,呆呆望著床頂,靜靜思索著。
按照她所知的歷史,在皇帝有子嗣的情況下,篡位成功的很少很少,宋朝的趙匡義,從兄長那繼承了皇位,結果為了讓兒子繼位,他殺了親弟,而朱棣呢?他算是搶皇位比較成功的,可他也是出名的暴君……
她胡亂想著,越想越郁結,可即便丁文長願意放棄皇位,太後也不會同意。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基本都是太後逼出來的,她怎會容許他們退縮?
想到太後,她突然想到另一層。封建皇朝,對繼承皇位是很講究血統的。當年人人都能證實小皇子死了,如今誰能證實丁文長就是當年的孩子?如果不能證實丁文長是先皇的兒子,談什麼皇位?
她急急從床上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踱著步。
太後心思縝密,她能想到的太後不可能沒想到。可當下又沒有DNA技術,太後的下一部到底是什麼,又為什麼一步步把她逼回丁文長身邊。
她越想越糊涂,嘆了一口氣坐回了床沿,卻在不經意間看到梳妝台前的首飾盒子,里面放著長公主送回的簪子。
想起長公主,她忽然覺得或許她是知道真相的。因為知道真相,她才那麼痛苦。再想想陸博濤在馨寧宮外的暗示,或許他也是知道的。
她越想越亂,下意識走到梳妝台頭,打開盒子,長公主送的簪子就在里面。她拿起簪子在手上把玩著,撫模著上面的祖母綠玉石。她的指月復有一下沒有一下地劃過,忽然間記起,狗血電視劇中,傳遞消息會把字條塞在簪子中。
她覺得可笑,因為她的簪子都是實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手下意識扭動了簪子頂端的玉石。只听輕微的一聲「 噠」,簪子居然變成了兩截。她抬手看去,簪子是空心的,里面嵌著一張紙條。
懷著忐忑之心,她抽出了字條。毫無疑問,那是長公主親筆寫的,用的還是公主府的金香墨。金香墨只有長公主府能制,長公主離京前眼楮尚未復原,這張紙條很可能是長公主在失明前就寫下的。
宋舞霞慢慢展開了字條。紙條很簡短,只是說她把真相藏在了簪子里,無論宋舞霞是否看到都是天意。她決意誰都不幫,因為不想看到兄弟相殘,更不想看到政局不穩。而她與太後反目是因為,她發現她的母親從三十年前就在策劃如今的一切。
三十年的時間能夠做多少事情?宋舞霞無法計算,只能愣愣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字。
在看到這張紙條之前,她至少還能欺騙自己,一切都是她和丁文長的猜測,可如今,事實就在他們眼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選擇。一個無論怎麼選都會導致流血的選擇。
她就這樣默默坐著,直至中午,丁文長回來她依然保持著呆坐的姿勢。
「你怎麼了?」丁文長走向她。
宋舞霞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長公主的字條遞給了他。
「你從哪里找到的?」丁文長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冷靜中卻又帶著微微的顫抖。
宋舞霞拿起已經變成兩截的簪子。「懿安姐姐應該一早就知道了。她說這是天意。」
丁文長把字條緊緊攥在掌心。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思考,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雖然他也曾懷疑過,但一旦證實,他還是無法接受,似乎在一瞬間,他的世界全變了,他一下子就不是原來的他了。
「丁文長,你還好吧?」宋舞霞開始擔心。
丁文長忽然笑了笑,捋平了字條,交還宋舞霞,淡淡地說︰「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想想還有多少人可能知道這件事。」
「丁文長。」宋舞霞上前,抬頭看著他。
「我沒事。」他對著她搖頭,「我想我終于知道父親為何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離開大楚,離得越遠越好;也終于知道,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我,不能有妻子,不能有孩子;我更加知道,為何母親待我,待別人是不同的……」
「丁文長,你認為你的母親從一開始就知道嗎?」。宋舞霞問,遲疑了一下又修正︰「確切地說,她或許已經發現真相,但她本來應該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