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入座之後,丫鬟又上了一次茶。宋舞霞才剛拿起茶杯,另一個丫鬟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她看了一眼宋舞霞,靠近了錢夫人幾分,似乎想貼在主子耳邊說悄悄話。
錢夫人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責備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這般鬼鬼祟祟的!」
「夫人,是……是您之前買的丫鬟,她……」
「是緋紅?她怎麼了?」錢夫人淡定地問。
錢夫人的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問的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宋舞霞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把滾燙的熱茶潑出來。「緋紅」!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麼這個人應該就是錢姨娘身邊的貼身丫鬟,那個宋舞霞本想買下,後被人捷足先登買走的丫鬟。
「錢府賣出去的丫鬟,為什麼錢夫人要買回來,為什麼要假扮成是我買的?」宋舞霞越想越心驚,「難道錢夫人想告訴我,她早就識破了我的小伎倆?」她忍不住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柳氏。
「讓姑娘見笑了。」柳氏打發走了丫鬟,微笑著向宋舞霞道歉,狀似閑聊般說道︰「這個丫鬟還真是不讓人省心。以前跟著我們府里的姨娘,一心想爬上老爺的床……嗨,瞧我,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我怎麼能對你說這些呢!」
宋舞霞尷尬地笑笑,一時吃不準柳氏的用意,只覺得背上一陣陣涼風拂過。
柳氏看宋舞霞小心翼翼地應對自己,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姑娘不必拘禮,我一看姑娘就覺得投緣。以後你我都住在柳縣,要常常走動才是,如果姑娘不嫌棄,我們就以姐妹相稱。」
宋舞霞連稱不敢,讓柳氏稱自己「霞兒」,她恭敬地喚了她一聲「錢夫人」。柳氏听到「霞兒」二字,端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動,隨即喚了一聲「霞兒妹妹」,命丫鬟送上了糕點。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兩個多月,宋舞霞知道這里雖然沒有花樣百出的烘焙技術,但糕點的種類還是很多的,可小丫鬟拿上來的偏偏是桂花糕。難道柳氏連我和桂花嬸相識都知道?她忍不住猜測。
「霞兒,來嘗嘗我們府上的桂花糕,我們家老爺也經常夸自家的桂花糕做得好。」柳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眼望著宋舞霞,似乎一定要她嘗一嘗。
站在她身旁的翠羽急忙托起盤子,趁人不注意,用指縫間的銀針試了一下,見銀針沒有變色,把盤子放在了主子面前。
宋舞霞拿起了一塊糕點,輕輕咬了一口。出于條件反射,她停下了咀嚼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才想起這是錢府上下人人稱好的桂花糕,只得咽了下去。
「怎麼,霞兒妹妹覺得這桂花糕不好吃嗎?。」柳氏一邊問,一邊拿起自己身旁的那碟,咬了一口便放下了,悠悠嘆了口氣,「嗨,我都忘了,香姨娘臥病在床,這糕點是廚房做的,味道果然差了許多,讓姑娘見笑了。」
宋舞霞覺得迷宮的霧漸漸散去了,她開始有些明白錢夫人的用意了,不過面上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笑容。
對于宋舞霞的沉默,柳氏也不以為意,問起了柳縣城內的事情。宋舞霞對這些並不熟悉,推說自己很少出門,便讓碧玉答了。柳氏夸了碧玉幾句,話題不知怎麼的就轉到了桂花嬸身上。柳氏一邊惋嘆桂花的不容易,一邊說自己很想試試她的手藝。
錢夫人的話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宋舞霞又怕她已經知道了自己與桂花之間有往來,只得坦誠她們是相識的。宋舞霞正猶豫要不要借花獻佛,改日送一盒桂花嬸改良過的桂花糕過來,又有丫鬟在門外徘徊,似乎非常著急的樣子。
柳氏並沒有出去處理,反而把丫鬟招了進來,當著宋舞霞的面問發生了什麼事。
丫鬟戰戰兢兢地說,她們已經把緋紅關進了柴房,可她在那里罵罵咧咧的,丫鬟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柳氏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責備道︰「這點小事都來問,沒看我這里有客人嗎?如果她多話,你們就把她的嘴堵上,如果你們怕她不小心傷了自己,把她綁了也就是了。」
丫鬟唯唯諾諾地應了。柳氏轉頭看向宋舞霞,臉上已換上了笑顏,「又讓姑娘看笑話了。府上有這等亂說話的丫鬟,都怪我治家不嚴。緋紅這丫鬟,看著伶俐,不但嘴巴不牢靠,還是個手腳不干淨的。她一個丫鬟,包裹里居然有二十多兩的銀子,還到處說是霞兒妹妹賞她的。這事我是不會信的,可難保外面的人听了會有其他想法……」
宋舞霞當然知道這二十多兩銀子是自己送給那個丫鬟的。現在錢夫人已經把話說白了,宋舞霞知道,再裝不明白就要得罪人了。所以她急忙起身給錢夫人行了一個禮,用真摯的語氣道了謝,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承了她的情。
柳氏急忙扶起宋舞霞,笑著說,原本就是她治家不嚴,連累了宋舞霞,然後悠悠嘆了口氣,為難地說︰「嗨,不過這事還真難辦。老爺要把這丫鬟賣了,我也不好留下,可若是讓別人買去了,又怕她亂說話。」
宋舞霞心中一緊,覺得柳氏在試探自己,思索了一下說︰「這樣的丫鬟,遠遠送走就是了,眼不見心不煩,至于亂說話,沒有听眾,她還能說給誰听?」
「霞兒說得是,我怎麼就沒想著呢!」柳氏笑意盈盈地點頭,給一直站在身後的丫鬟使了一個眼色,那丫鬟拿出了一張請帖交予她,柳氏接著說︰「五日後我們便會搬去縣衙,而八日後正是我家念哥的生辰,本來小孩家家,也沒打算正兒八經給他過生辰,但我初到柳縣,總要見見各家的夫人,若是霞兒有空,就一起來吧!我也好有個說話的人。」
宋舞霞接了請帖,思緒還在那句︰「五日後我們便會搬去縣衙了。」這也就意味著,五日內兩任縣令便會辦交接,如果他們不把綠石山的事在五天內搞定,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什麼意外。這麼想著,她的臉上不禁浮現了焦急的神色。
「霞兒不必緊張,其實也不過是我想見見縣里有頭臉的夫人、小姐,這不還有五日的時間讓你準備嗎?。」
宋舞霞听得分明,她說的是五日,不是八日,她絕不相信這是錢夫人的口誤,反而更像是提醒。
果然不出她所料,錢夫人見宋舞霞似乎明白了,輕輕感嘆了一句︰「我這人是最念舊情的,誰是真心對我的,我心中自然有數,以後絕不會虧待了她。」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宋舞霞便起身告辭了。看著她們主僕遠去的背影,錢夫人身後的貼身大丫鬟珍珠上前一步,輕聲說︰「夫人,奴婢不明白,這個宋舞霞不過是綠石寨的山賊,您是縣令夫人,與這種人交往,豈不是掉了身份?關于錢姨娘的事,即便沒有她橫插一手,我們自有辦法讓她無法月兌身。這麼想來,這個宋舞霞根本是多管閑事,夫人何必送這麼大的人情給她?」
錢夫人沒有回應,只是望著宋舞霞離開的方向,許久才問道︰「那些人你都處理妥當了嗎?。」
「是,昨兒個夜里就出城了,也喂了啞藥,估計十天後就能到夫人陪嫁的莊子,我已經讓人給那里的莊頭捎話了。夫人,恕奴婢多嘴,這些人留著,說不定將來哪天就成了禍根……」
「這些人將來說不定有大用處。」柳氏淡淡地笑著。事實上,那幾個丫鬟在宋舞霞面前進進出出根本就是錢夫人設的一場局。
這一邊錢夫人與自己的丫鬟正說著話,那一邊,回到客棧的宋舞霞也正在與碧玉,翠羽說話。
「碧玉,你看今日錢夫人請我去,都說了哪幾層意思?」
碧玉偷偷看了一眼宋舞霞,見她是真心在問自己,低頭答道︰「依奴婢看,第一,錢夫人是想告訴小姐,她已經知道我們做了什麼,她買下錢姨娘的丫鬟,是還小姐人情,她會把那個丫鬟遠遠送走。」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過不管她把那個丫鬟送去哪里,也總是在她手上,這就等于,小姐有一個把柄在她手中。」
宋舞霞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第二,她用桂花糕的事告訴小姐,她對香姨娘十分的不滿。第三,錢夫人提起五日後就是兩屆縣令交接的日子,似乎是要小姐趕快辦我們的事,她這是給了小姐一個很大的人情。依奴婢看,這錢夫人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宋舞霞再次點點頭,補充道︰「其實這錢夫人無意間還透露了第四點。」
「小姐的意思是?」碧玉與翠羽同時側目。
「錢夫人之所以提醒我們要在五日內辦妥,應該是知道自己沒辦法讓錢大人把綠石山賣給我們。這就表示,錢大人要麼是十分清廉,刻板的人,要麼就是她根本不得錢大人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