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宋修文剛起身離開,碧玉給宋舞霞遞了一張紙條,是張子善在離開的時候留下的。用趙嬤嬤的標準,這種私授書信的行為十分不妥,張大人妄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但在宋舞霞眼中,他跟著宋修文一起前來,肯定有萬不得已的理由。
果然,張子善剛進屋子,宋舞霞還來不及請他坐下,他便焦急地開口了︰「小姐,請恕子善冒昧。」他深深行了一個禮,直言道︰「請小姐稟退左右。」
宋舞霞依他的要求把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了碧玉與趙嬤嬤。「公子有話不妨直言,只不過小女子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恐浪費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她不疾不徐地說。對于張子善,陸博濤的評論是搖頭,也不知道那意思是不了解,還是指他的人品有問題。不過宋舞霞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張子善嘆了一口氣,這才說道︰「子善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小姐恕罪!當日,在下听聞小姐身處山莊,已然不記得往事,十分之擔憂。在下蒙老師……不,溫親王!」他糾正了自己的稱呼錯誤,「在下蒙溫親王不棄,收為門生,不止悉心教導,用心栽培……」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大推,宋舞霞依然沒抓到重點,只能拿起一旁的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思量著是否要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沒想到張子善突然「噗通」一聲跪下了,淚流滿面,「 」,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幸好張子善是對著門外磕頭的,可宋舞霞還是被這突來的行為嚇到了,一口茶抿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趙嬤嬤急忙上前扶起他,他這才是衣袖擦擦眼淚,哽咽地說︰「小姐,是在下害了你啊!」
「這話從何說起?」宋清霜不解。理論上內宅的小姐是不會有父親的弟子有牽扯的,再說宋清霜早早就訂婚了,她和陸博濤的事人盡皆知。
趙嬤嬤一個沒注意,張子善又跪下了,這次可是對著宋舞霞坐的方向,她急忙避開了。
「若不是在下多嘴,告訴小姐老師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小姐就不會被人害了……」
「他……爹爹是被人下毒的?」宋舞霞驚問。
本來她也在懷疑宋太傅是不是被人下毒殺害的,因為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去了一趟皇宮,沒見到皇上,回來就得了風寒,然後怎麼都治不好,結果還在女兒成婚的第二天一命嗚呼了。最可疑的是,據陸博濤查得的情況,當年宋太傅得了風寒之後很快便口不能言,宋墨黛嫁與丁文長的事還是宋維德做的主,口稱是宋太傅授意。
饒是宋舞霞早有心理準備,被張子善這麼突然一說,還是嚇得不輕。「爹爹不是病故嗎?。」她一邊問,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簾子外的男人。
張子善搖頭,悲痛地搖頭,「本來子善也以為老師只是生病了,可大小姐,二小姐出嫁那日,在下想去探望老師,被家丁攔下了,說老師誰也不見。老師憐我家貧,所以在下曾在老師家住了一年多,可我從沒見過那個家丁。因此在下想起,之前我去探望老師,都只能遠遠看一眼,很快就會被請出去。而每次我去探望,總覺得老師有話對我說。」
說到這,他擦干了臉上的淚痕,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因為我心存疑惑,所以在老師入葬前請了一個退休的仵作,在半夜的時候偷偷溜進靈堂查驗了一番,這才得知,原來老師早就中毒了,中的是慢性毒藥,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了。」
「連御醫都看不出來?」宋舞霞問。
張子善搖搖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老師頭七之後就去找了林御醫。可那時林御醫已經告老還鄉了,在下找人去了林御醫的家鄉,他壓根就沒回去。因為我人單力微,後來又無意間發現老師過世前一日,攔著我的是昌平郡王手下的人,心中不安,于是把這件事輾轉告之了小姐,沒料到……沒料到……」他又哽咽了。
關于林御醫的事,宋舞霞是知道的,陸博濤告訴她的版本是︰四,五年前,他得知宋清霜的死訊,去找了這位御醫,當時倒不是他懷疑宋太傅的死因,而是覺得,他專門負責照顧宋太傅,可能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听到過什麼,能知道一些宋家的事,好讓他多些線索尋找未婚妻。
可惜,陸博濤什麼都沒查到。林御醫告老還鄉的馬車剛出京城便不知所蹤了,像人間蒸發了一般。那時陸博濤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所以表面假裝接受了宋清霜的死訊,派人監視著宋維德與宋修文。
如果事情果真如張子善所言,宋清霜在更早的時間知道了父親的死因有可疑,那麼她為什麼不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未婚夫陸博濤呢?她只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小姐,遇到這樣的事第一反應肯定是找自己最信任的人尋求幫助。
「清兒,當日你是來不及通知我,還是連我都不信任了?」宋舞霞突然回想起了陸博濤在昏迷前說的話。
「難道宋清霜真的不信任陸博濤了?」她不禁猜測,「是宋清霜被誤導了,還是張子善在說謊,又或者是……」想起陸博濤舍命救自己的事,宋舞霞搖頭,可腦中怎麼都揮之不去另一個想法︰陸家一直害怕皇帝的猜忌,在馮家上位前,上一任皇帝玩朝堂平衡術,天平的兩端一個放著陸家,一個放著宋家。嚴格意義上來說,那時候的宋陸兩家不是友,而是敵!
在權勢面前,在生存面前,愛情就是個屁!
想到這句話,宋舞霞覺得全身發冷。
張子善見宋舞霞不說話,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當日,小姐找人給我傳信,那時我正在衙門,等我得知消息趕去郡王府,門房推說時間太晚了,不止不讓我進門,連帖子都沒辦法遞進去,只說要我第二天再來。第二天我再次去王府,就听說宋大小姐難產而亡,宋家不見外客。我無法,只得找王府的丫鬟,想給小姐的丫鬟傳個信,怎知道,我等了幾日都沒有回應。過了一段時間就傳出小姐要為宋太傅守靈的傳聞,之後又听說小姐急病而亡。」
宋舞霞默默听著他講述。如果張子善說到這里不再往下說,那麼宋舞霞多多少少會信他的話,對陸家的疑心會重上幾分。可偏偏,之後他又說︰在宋清霜傳出死訊後,他曾四處追查,因為他官小人微,所以無疾而終,不得不放棄,但他把自己的懷疑通知了陸博濤,還言之灼灼,他見到陸博濤來了京城才送信去陸家別院的。
听這這里,宋舞霞不得不懷疑,張子善的目的是讓她對陸博濤起疑心。如果張子善真的去找過陸家的人,那麼在她提起張子善的時候,陸博濤根本沒理由隱瞞這事。即便陸家的人真的與當年的事有關聯,陸博濤也根本不用隱瞞張子善曾經送信給他的事
世界上最厲害的謊言便是九分真話,一分謊話,這樣謊言隱埋在真話中才會顯得特別真實。毫無疑問,張子善說的某些事應該是真的,但關于給陸博濤送信的事,宋舞霞覺得是假的,但她一時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她懷疑陸家,這對張子善有什麼好處?
不過,不管怎麼樣,張子善有一句說得是對的,回京之後宋舞霞必須小心宋修文父子。宋太傅的葬禮是他們辦的,去丁家要人的也是他們,在人還活著的情況下,給宋清霜辦葬禮的也是他們。可惜,宋舞霞的這些疑心在見到宋維德之後,又被解釋得合情合理了。
宋修文與張子善到達後的第二天,宋維德的馬車到達了碧琰山莊。作為佷女,宋舞霞出院子相迎,她還沒看清風塵僕僕的老人長什麼模樣,宋維德就已老淚縱橫,痛哭了起來。
宋修文好不容易才勸他入了屋子。稟退了下人,宋維德作勢要向宋舞霞叩首。他是長輩,居然要向晚輩行禮,宋舞霞急忙扶住了他,他不顧禮教,抓住佷女的手,一邊哭,一邊說︰「清霜,是叔父累你受苦了,又害了你姐姐,待我百年之後,我有何臉面見你父親,見宋家的列祖列宗!」他哭得悲泣,令人動容。
「當日,我听聞墨黛難產,丁文長除了新婚那三日,居然從未回過家,于是直接去了丁家。墨黛雖然是庶出,但她的生母是先皇欽賜的,無論怎麼樣她都是我們宋家的骨肉,丁家區區一介皇商,怎能如此欺辱宋家的女兒!」宋維德說得義憤填膺。大概是情緒太激動了,他用力咳嗽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一旁的宋修文急忙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溫言道︰「叔父,此事還是由我來告訴妹妹吧!」
「不,這事由我來說!」宋維德搖頭,重重捶著胸口,「說起來這都是我的錯!大哥一直想讓你們三姐妹有個好歸宿。墨黛是庶出,大哥怕她嫁入官家會受氣,于是特意讓我選一個富貴但無勢的人家,當年是我糊涂啊!那等竟敢貶妻為妾的人家,怎懂得禮義廉恥!如果我在事前知道丁文長早已娶親,絕不會把墨黛許配給他!」宋維德又一次咳嗽了起來。
「叔父,過去的事就算了,清兒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宋舞霞勸慰,但怎麼都逼不出眼淚,只能感慨自己的演技太差。
宋修文見親生父親傷心欲絕,擔憂地勸慰︰「叔父,妹妹說的是,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不,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宋維德一把推開宋修文,充滿自責地看著宋舞霞,「清兒,你應該怪我的!當日我不該只顧著與丁家的人理論,應該一開始就直接帶墨黛回郡王府。如果是這樣,就不會累得你流落在外了!」
說到這,他擦了擦眼淚,抬頭望著宋舞霞的眼楮問︰「清兒,話說回來,當日的事叔父百思不得其解,墨黛明明在產房,怎麼會突然不見了,而你不是一直在郡王府嗎?。」
宋舞霞搖搖頭,還是沒逼出自己的眼淚,只能用略帶悲傷的語氣,把之前對宋修文說的故事又說了一遍。
听完,宋維德訝然地問︰「有人想殺你們?是什麼人?」
「一定是丁家的人!」宋修文義憤填膺,一拳重重打在了桌子上,「叔父,父親生前一直教導宋家子佷不可仗勢欺人,但丁家實在太過分了!這口氣我們怎麼咽得下去……」
「修文!」宋維德搖搖頭,沉吟了一下,再次搖頭,「丁文長冷落墨黛,我相信,但說到殺人,他們不敢,我看這事必定另有內情,清兒,你說是不是?」
「清兒不知。」宋舞霞搖頭,「我現在知道的事情都是依姐姐的遺書推測的。清兒昏迷了三年,醒來後姐姐已經過世了,而我又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只能一直在山莊住著。」說著她從身上拿出了一封書信,「叔父,這是姐姐的遺書。」她把信交到了宋維德手中。
這封當然不是宋清霜以前的遺書,而是宋舞霞按照自己的劇本需要,重新編寫的故事。宋維德看完遺書,突然捂住心髒,似十分難受,啞聲說︰「修文,你去車上把叔父的保心丸拿來。」見宋修文出去,他走到門口,看了兩眼外面,然後拴上門,走到宋舞霞面前,面色凝重地問︰「你到底是清霜還是舞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