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知道,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事情總要一件件來。想著胡三還在牢里,明日的會審不知會如何,她默然不語地坐著。
林媽媽見主子不說話,也閉上了嘴。車子一陣顛簸,伴隨著人聲,她揭開了簾子的一個角,查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驚訝地「咦」了一聲,回頭對宋舞霞說︰「小姐,看那人的背影,好像是張子善大人……」
「張大人?」宋舞霞湊了過去,就見一個男人身穿常服,從一扇小門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身邊居然沒有跟著小廝。
上午的時候听趙嬤嬤說了那番話,宋舞霞特意留心了一下張子善的情況。他是宗正13年的進士第七名,雖未入前三甲,但年僅十七歲的他也是頗受矚目的。那一年,因為對南吳的戰事剛結束,宋維善急于修整國力,整頓地方官制,同榜的人幾乎都外放了。唯獨張子善入了翰林院,成了從七品典籍。
雖然翰林院是入內閣的必經之路,大楚的多任宰相都是翰林院出身,但一般的情況都是先外放,在地方上歷練,再入六部九寺,隨後才能成為翰林學士,入內閣。像張子善這樣的從七品典籍,如果混得不好,很有可能一輩子留在翰林院編史寫傳。
如果張子善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宋維善晚年收的關門弟子,那麼宋維善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宋舞霞不明白,不過她不得不承認,這十年來,張子善的官路走得很順。
宋維善在宗正16年就過世了。他在沒有老師提攜,沒有家族撐腰的情況下,自從七品升到了從四品的翰林侍講學士。在四品實職官員中,年僅二十七歲的他已經是最年輕的了。
宋舞霞看著張子善匆匆而行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早已關上的側門,問︰「那確實是張大人,你可知道這是哪家的府邸?」瞧他鬼鬼祟祟的舉止,她都懷疑他剛剛是不是去偷會情人了,在法定上班時間。
林媽媽往前後看了看,不確定地回答︰「應該是刑部尚書的宅院,不過那道門是下人們進出……」
「刑部尚書?」宋舞霞激動了,急急吩咐車夫︰「快,追上前面那個人!」
待馬兒的叫聲引得張子善回頭。目光鎖定在她身上,宋舞霞再次為自己的沖動而後悔。她奉了太後的旨意,本該在昌平王府閉門思過。如果有心人在太後面前給她上眼藥,這事可大可小。
張子善看到宋舞霞十分的驚訝,轉身向馬車走來,低頭行禮,喚了一聲「宋小姐」。
宋舞霞在馬車內回了禮,卻一時詞窮。她總不能直接問人家︰你剛剛從刑部尚書家里出來,有沒有听說胡三的案子?
偷偷瞥見她的困窘,張子善率先解釋︰「尚書大人偶感不適,所以在下前來探望。」
明日就要三堂會審了,今日主審官卻病了;堂堂四品大員探望同僚居然走的是下人們進出的側門。宋舞霞並不相信他的解釋,可他們畢竟不熟,她不好意思問人家的隱私,可問了胡三,她只得避重就輕地說︰「听說尚書大人明日還要審案,不知他身體可有好些了?」
張子善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車夫與林媽媽,這才說道︰「這巷子太過僻靜,不知宋小姐是否有時間隨在下去茶館稍坐片刻。」
宋舞霞看看四周,除了他們四人。連個鬼影都沒。再看街道,青石磚平坦而光滑,馬車為什麼會顛簸?她對林媽**疑心更重了。不過張子善的邀請也是十分的唐突,她有些猶豫。
「宋小姐可是要去陸家的別院?不如讓這位媽媽請了陸公子去茶館,如此也省得宋小姐走那麼遠的路。」張子善再次提議,看起來他只想與宋舞霞單獨談談。
想到自己出一次王府不容易,如果能去酒樓查知胡三打架的真相就更好了。再說陸家的別院說不定有皇家的內應看守著,她這樣貿然前去,將來可就是一個把柄。
基于這些原因,宋舞霞主動提出想去**酒樓。張子善與林媽媽听到酒樓的名字都愣了一下,林媽媽隨即高興地應了,說那家酒樓有雅間,十分的清幽。
因為宋舞霞正穿著丫鬟的衣服,所以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跟著張子善走進了酒樓。听到酒樓的跑堂諂媚地說︰「張大人來得真巧,最近這間屋子可搶手得很。」,宋舞霞奇怪地看了跑堂一眼。
待小二倒了茶,離開了房間,張子善急忙請立在一旁的宋舞霞坐下,解釋道︰「我剛才坐的位置就是宋允琪公子當日坐的。」說完他走到了正對座位的窗戶前,打開了一半,指著街對面說︰「前些日子,街對面的茶樓經常會坐著一位嬌俏的姑娘,只可惜自宋大人的公子受傷後,那位姑娘也不知所蹤了。」
「張大人的意思是?」宋舞霞望著對面茶樓緊閉的窗戶。
張子善不答反問︰「宋小姐今日出府,是否為了令義兄的官司?」
「是。」宋舞霞點頭,焦急地問︰「張大人是否知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誰,家住哪里?」
「在下問過茶樓的人,沒人知道那位姑娘是誰,而那間雅間。早已被人包下,銀子一直付到了這個月的月底。」
「那小二之前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想,不止我們想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麼,恐怕還有其他人與我們有相同的想法。」
宋舞霞有些懊惱自己沒有早些想到來酒樓找真相。她看著張子善關上窗戶走回桌子前,不解地問︰「張大人,你為什麼要幫我?」
「小姐誤會了。老師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我做的事並非為了小姐。」不同于在碧琰山莊時的激動,張子善說話的語氣帶著淡淡的疏離。見宋舞霞直直看著自己,他不好意思地轉過頭,望著架子上的花盆,低聲說︰「請宋小姐放心,明天的三堂會審,胡公子一定能平安離開……」
「此話當真?」
「雖無十成的把握,也有八成。」隨後張子善把自己從刑部尚書那里打听來的畫外音說了,還把宮中正擬旨,準備追封宋家庶長女的事也告訴了她。
雖然猜不透皇帝的意圖,但可以確定的,既然要追封宋墨黛,也就表示可能會坐實了胡三的身份。張子善沒有騙她的必要,而且整件事明天就會揭曉,也沒有騙她的必要,此刻,宋舞霞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起身對張子善行禮,真摯地說︰「多謝張大人……」
「小姐不必多禮。」張子善急忙扶起她,小二卻在這時候上菜了。
感受到小二詫異的目光,宋舞霞急忙退到了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恭順地站著。待到房門再次被關上,張子善急忙道歉,客氣地請宋舞霞坐下。
畢竟兩人不熟,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沉默了許久,張子善艱難地開口︰「宋小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他為難地停頓了一下,咬咬牙繼續說︰「如果宋小姐見過陸公子,請不要對他提起我見過尚書大人的事,亦不要說起追封宋大小姐的事。」
「這是為何?」
「不瞞小姐,本來我並不想告訴小姐這些,可又怕小姐為胡公子擔憂……」
「張大人,您有話不妨直說。」
張子善听宋舞霞問得真誠,久久看著她,似乎在評估著什麼,最終還是搖搖頭。
「張大人是否與陸公子有什麼誤會?」宋舞霞猜測。
張子善再次搖搖頭,轉移了話題,懇切地叮嚀︰「宋小姐,這次胡公子能安然月兌身,恐怕只是皇上的恩典。對面的女子是何人,又是誰同我們一樣來過這個雅間,只要這些問題沒有答案,小姐與胡公子都要小心行事。京城並不是表面這麼平靜。」
「多謝張大人的提點。」宋舞霞微微一笑,打量起眼前的人。論外貌,他並不十分出色,雖有文人的儒雅,卻少了陸博濤那份俊逸,給人的感覺有些硬邦邦的,不似陸博濤那般溫暖。不過他不止為胡三奔波,還殷切地叮嚀她,似兄長那般,讓她的心中生出一份感激。
似乎十分不習慣女性的目光,張子善見宋舞霞看著自己,尷尬地挪動了一體,低頭望著桌上的酒杯。
宋舞霞意識到自己逾矩了,急忙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岔開了話題。兩人閑聊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就听樓下的伙計叫著︰「陸公子樓上請,張大人正在雅間等著您。」
張子善听到聲音,微微皺了一下眉,似乎十分的躊躇,最終還是開口說道︰「宋小姐,陸公子是您的未婚夫。在下本不該多嘴,只是,還請小姐平日子多留一份警惕……」
「大人此話何意?」
「宋小姐相信陸公子的為人無可厚非,只是,子善也一向只說實話……」
「實話?」宋舞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听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
張子善也注意到了樓梯上的動靜,他略帶激憤,又刻意壓低聲音說︰「在下承蒙宋太傅的教導才有今日,無論宋小姐怎麼認為,在下就再當一回小人。」眼見著門快被推開了,他又把聲音壓低了幾分,正色說︰「不管小姐信不信,當日我確實給陸公子送信了,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