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見宋修文進屋。喚了一聲「大哥」,屈膝行禮。兩人分別落座,待下人奉上茶水,宋修文遣退了服侍的人,這才為難地說︰「清兒,有些話為兄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大哥請說。」宋舞霞笑著回應,暗暗提醒自己打醒十二分精神。在瘋婦事件之前,她覺得宋修文很大可能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此時此刻,她一點都不敢小瞧這位繼兄。
宋修文的臉上依然掛著敦厚無害的笑容,為難地說︰「清兒,我知道,你感激大妹夫,但……」他停頓了一下,低頭輕輕咳了一聲,「但你畢竟尚未出閣……」
「大哥的意思清兒明白了,剛剛是我唐突了,以後……」
「你明白就好。大哥沒有其他意思的。」宋修文和善地笑著,端起一旁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宋舞霞低頭,無言地坐著,思量著他的真正目的。
兩人默然無語。直到宋修文手中的茶杯見了底,他才尷尬地開口,用試探的口吻問︰「清兒,這里也沒旁人,我……今日……其實……」他顯得語無倫次。
「大哥有話不妨直說。」宋舞霞知道,馬上要進正題了。
宋修文無措地拿起杯子又放下,「叔父的意思,因為貴妃娘娘一直無子,所以……」
宋舞霞沒有接話。她與陸博濤有婚約,按道理,她不能悔婚後入宮;以皇帝的立場,如果她成了後宮的妃子,鄭晟睿會成就君奪臣妻的罵名。所以她想知道宋修文,確切的說,宋維德想怎麼處理這件不合禮教的事。
「其實叔父完全是為了大局,自從父親過世,叔父在朝堂上孤掌難鳴……當然,這事也不完全是叔父的意思,皇上……今日,皇上對我說,四妃之位……如果蘇娜公主進宮,恐怕不得不冊封為四妃之一……皇上說,這不是他的本意。」
宋修文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但宋舞霞听得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宋維德希望她入宮鞏固宋家的勢力,而皇帝傳話,如果宋舞霞在蘇娜公主之後入宮。因為四妃之位滿了,以後最多只能封個嬪。他說的兩層意思都只代表了別人,宋舞霞很好奇,宋修文自己是怎麼想的,最重要的,他的女兒**于皇帝,他想如何安置女兒?
「不瞞大哥,皇上的意思清兒明白,清兒只是一介女流,此事大哥希望清兒怎麼做?」
這話一出,宋修文十分地驚訝,他沒料到宋舞霞居然這麼說,定了定神反問︰「關于入宮,你不反對?」
「這……其實……」宋舞霞絞著手中的帕子,思量著宋修文話語中的潛含義。從宋家這方考慮,宋墨黛無子確是一個大問題,她覺得繼兄應該贊成她入宮才對,甚至,應該順勢把女兒也送進宮,可隱隱約約的,她覺得宋修文好似十分希望她拒絕一般。為什麼?為了名譽?
「你與陸家的婚約是父親定下的。這事……」宋修文重重嘆了一口氣,「如今大妹夫封了郡馬,如果你以孝和郡主的身份嫁給博濤,想來陸家雖不在意郡馬的身份,但必不會虧待你。」
他說得語重心長,宋舞霞不知如何接話,但已然肯定,宋修文不希望她入宮。她靜靜地坐著,盯著手中的帕子。所有的事情就像擰成一條繩的絲帕,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她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陸博濤她不會嫁,更不會入宮,她想要遠離一切,但首要的,她必須活著離開京城。
「清兒?」宋修文輕輕喚了一聲。
「大哥,我能不能見見叔父,听听他的意思?」
宋修文略帶驚訝地看著她,緩緩點頭,「這事確實應該慎重行事。既然太後命你在府中準備七夕的事,我明日請叔父過府一敘,也好讓他與大妹夫見上一面。」
宋修文說完安排,兩人又是一陣默然,許久,他似閑聊般問︰「對了,你讓博濤幫你找什麼人?」
宋舞霞沒料到率先問起這事的居然是他,「只是一個故人而已。」她保守的回答,不禁揣測︰難道他知道酒樓打架事件是蘇四娘給宋允琪設的套?
她為這個猜測而訝然。就算宋修文再不喜歡前妻生的兒子,那畢竟是嫡長子,一旦傳出什麼丑聞。會影響整個昌平王府。如果宋修文知道蘇四娘的安排,只是假意被蒙在鼓里,然後利用胡三解了局,回頭和顏悅色地對待妻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那麼這人就太可怕了。
「听魯管事的意思,好似他並沒找到人。雖然博濤的人脈比較廣,但如果是你的故交,恐怕叔父會了解得比較多。」宋修文再次探听,順帶把自己摘了出來。
宋舞霞一時吃不準酒樓的事,不過她馬上想到了西月軒的瘋婦,輕輕搖頭,順水推舟說起那個婦人︰「也不是故交,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隱約記得那杯給姐姐準備的參茶是一個婦人送進姐姐的屋子的,她好像是姐姐的陪嫁……」說到這,她抬頭看了宋修文一眼,笑了笑,「我沒對大哥說,因為不知道自己記得對不對。」
「原來是這樣。」宋修文笑著點點頭,心中卻有些擔憂。想到瘋婦已經被自己藏起來了,又釋然了,為難地說︰「如果是大妹的陪嫁。恐怕很難找了。當年叔父認為大妹的事,是下人們照顧不周,他也想瞞下大妹的失蹤,所以把那些人都處理掉了。」他停頓了一下,想到蘇四娘對他說的話,關切地說︰「听你大嫂說,今日府里有一個婆子落井,你被嚇到了,要不要請太醫?」
「多謝大哥關心,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宋修文點點頭。
不多會,蘇四娘派人傳話。晚膳已經準備好了,眾人去了清暉堂用晚膳。
飯後,宋舞霞回了秋水閣。飯桌上,蘇四娘雖然什麼都沒說,也沒特別的表現,但從她有意無意投來的目光宋舞霞相信,她一定會找上自己。
她等了一個又一個時辰,直至戌未(晚上九點),才等來了她要等著人,身後的丫鬟拎著一個食盒,並不見單嬤嬤的身影。
「這麼晚了,嫂嫂怎麼還沒歇息?」宋舞霞迎了上去,順帶看了一眼屋子外,確實不見與蘇四娘形影不離的單嬤嬤。
蘇四娘也知道宋舞霞正等著她,親手從食盒中拿出一碗冒著熱氣的湯圓,笑著說︰「我閑來無事,讓人做了些湯圓,拿來給你當宵夜。」
「多謝嫂嫂。」宋舞霞接過湯圓,淺淺嘗了一口。
兩人的目的都不是宵夜,但誰都沒有把話轉入正題。從湯圓說到了丁家制作的食盒,然後扯到了天氣,又說起了荷花,甚至聊起了宮里的七夕宴。
對于食盒,宋舞霞不止與有榮焉,更加深深佩服古人的制造技藝以及丁家的銷售技巧。能在兩年之內讓京城的有錢人家全部替換上貴死人不償命的新型食盒,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辦得到的。她是設計者,當然知道一個食盒的材料成本不超過一兩銀子,再加上運費,鋪子租金,伙計工錢等等,頂多也就二兩銀子。就算木雕師傅的工錢貴一點,林林總總加起來也絕對不會超過五兩銀子,可丁家賣出去的食盒居然要一百兩,听說還供不應求。
賣一個食盒純利九十五兩,一千個就是九萬五千兩,一想到自己把「專利」技術買斷給了丁文長,她只能在心中「贊」一句︰真真是奸商!
蘇四娘見宋舞霞的目光不時瞟過一旁的食盒。笑著拎了起來,「妹妹也覺得食盒做得精致吧?最妙的,東西放進去,一兩個時辰都不會涼,也只有丁家能做出這樣的東西。」
宋舞霞虛應了一句,想起了自己的經濟狀態。理論上,她並不缺錢,畢竟她是郡主,由皇家養著,碧琰山莊也有產出,可如果要支持胡三「考取」武狀元,維持未來的郡馬府必要的日常開支,她必須要另外想一條生財之道。
蘇四娘見宋舞霞心不在焉,心中愈加焦急。魯蒼南的話聲聲在她耳中,她害怕,不止為了自己,更為了兒子。她覺得,如果讓宋修文知道她設計陷害宋允琪,即使沒有實質的證據,她兒子承襲爵位的機會也會變得微乎其微。
為了兒子,她一定要堵上宋舞霞的嘴。而單嬤嬤告訴她,那女孩早就被處理掉了,一切都只是宋舞霞虛張聲勢,她要做的是沉住氣,以不變應萬變,等著小姑子找上門。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宋舞霞沒有當眾揭出這件事,就表示她沒有實質的證據,沒有有力的籌碼。在這樣的情況下,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是輸的一方。可作為當事人,作為母親,眼看著宋允琪婚事的主導權被丈夫拿去,眼看著高貴的媳婦可能很快進門,她怎麼能沉得住氣?
因為擔憂,蘇四娘支開單嬤嬤,獨自來了秋水閣,可兩人閑扯了半天也沒能入正題,她更加焦急了。
宋舞霞看著蘇四娘越來越勉強的笑容,假意扭了扭肩膀,顯得十分困倦,轉頭問翠羽︰「什麼時辰了?」
「亥時一刻了。」
「你去看看雁翎,雀翎睡下了沒。」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打了一個哈欠,擺明了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