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的那句話一直深深刺在懿安長公主的心中,自那一刻她已然明白,尊貴的公主又如何,父母又如何,她不過是皇家的一個物件,隨時可以被犧牲。
關于丁文長的身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她試圖說服自己,兩人的出生相隔一天也許只是一個巧合,但她怎麼都無法遏制自己的思緒。
如果丁文長是她母親的兒子,本該被她父親殺了的弟弟,那麼他才是大楚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是理所當然的新一代帝王。如果他以陸家外甥的身份娶了宋家的嫡女,那麼勢必能獲得宋、陸兩家的支持,再加上丁家的銀子——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用力搖搖頭。
看到長公主臉色煞白,駙馬焦急地問︰「懿安,你怎麼了?」
「啟昌,你覺得丁文長是怎樣一個人?」
「他?」駙馬想了想,嘆了一口氣,「我想他也有他的難處吧當初丁家為了宋大小姐干出貶妻為妾這等事,我也曾不恥他的行為,但現在想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是無可奈何的。平日里,我雖不喜與他接觸,但他居然能周旋在各派勢力中,不沾事也不得罪人,想來應該頗有幾分能耐。今日,他為了一個青樓的姑娘居然敢得罪于你,倒讓我生出幾分敬佩。」
長公主默默听著,慢慢冷靜了下來。昨日,她得知丁文長已經送走了自己的四弟以及懷孕的弟媳,正慢慢制造丁家的頹勢,緊接著應該是送走自己的二弟、三弟。無論他的身份是什麼,如果他覬覦皇位,就應該努力結交權貴壯大丁家,而不是策劃一走了之。
只是,他真的想讓丁家在大楚消失嗎?
她又有些不確定了,因為有關他想離開大楚的消息是她的母親,當今的太後告訴她的,而今日這場戲也是太後與皇後授意的,她們給的理由︰不能讓皇上干出君奪臣妻這等遭人病垢的事,也不想傷了皇家與陸家的情誼,所以要為孝和君主另覓佳婿,而她們選中的「佳婿」是丁文長。
母後為什麼會知道丁家的秘事?她在監視丁文長嗎?如果丁文長真是當年理應被殺的嬰兒……
「不對」長公主驚呼。
「怎麼了?」駙馬側目。
公主搖搖頭,沒有解釋,招來了在十米外急著直轉圈的管事,心中想著另一個疑點︰六年多前,宋舞霞與宋墨黛換嫁,這事當今的皇上知道,已故的先皇也知道,可本該被扣上欺君之名的宋太傅被追封為溫親王,丁家依然是大楚第一皇商……
「是誰的帖子?」駙馬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見公主微微點頭,管事恭敬地回答︰「稟駙馬,是孝和郡主想請公主過府一敘。昌平王府的人在外院等著公主的示下。」
「就明日下午吧」公主一邊說,一邊把帖子遞給了駙馬。
駙馬快速瀏覽了一遍帖子,雋秀的字跡讓他想起了小院中的那個人影,以及她痴痴地望著陸博濤時的哀傷表情。他有些于心不忍,輕聲說︰「懿安,宋小姐不過是一介女流,又是父母雙亡,況且她和博濤有婚約在先……」
「你在憐惜她?因為她的畫?」
「你別誤會」面對妻子的質問,他急忙解釋︰「我與孝和郡主只是一面之緣,但觀其字,賞其畫……」
駙馬本意想說,宋舞霞的才情,適合她的應該是溫潤的陸博濤,而非圓滑的丁文長,但他的話未完就被公主的笑聲打斷了。
「我說錯了什麼嗎?。」駙馬有些不解,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喜歡孝和郡主的。
「看來母後說得不錯。」公主站了起來,走到亭子外,迎著夕陽而立,抬頭望著歸巢的小鳥。
駙馬跟上了她的腳步,循著她的目光望去,輕聲問︰「太後說了什麼?」
「母後說,宋家的女人都是紅顏禍水」
駙馬直覺地擰眉,他不喜歡這個形容,那一日,他覺得自己看到的只是愛著陸博濤的一個小女人。
「覺得這話太刻薄嗎?。」公主假裝淡然地問。她沒有動怒,但看著丈夫的表情,听到他贊美其他女人,心中微微泛酸,賭氣似地說起了往事︰「七年前,皇上為了宋舞霞長跪御書房;陸博濤為了宋清霜長跪宋府門外。碧琰山莊中,陸博濤舍命相救;皇宮之中,皇上處心積慮……」她戛然而止,嘴角的弧度彎得更大,許久才說︰「而丁文長,他居然大膽地火燒皇宮……」
「火燒」駙馬驚呼,聯想到前些日子皇宮走水的事,驚問︰「他為什麼……難道與孝和郡主入宮謝恩有關?」
公主笑著搖頭,「其實我比較想知道,宋太傅一向不許女兒見外客,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是如何見到宋小姐的?」眼楮的余光看到領命而去的管事又折了回來,她輕輕拍了拍了裙擺,「走吧,我們都只是棋子,永遠想不明白執棋人的想法,那就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她向迎面而來的管事走去,不滿地嘀咕︰「又是誰來了,我這公主府都快成菜市了,難道以後都沒清淨日子了?」
管事早已听說了自家主子掌摑名ji柳依依的事,如今再次看到主子陰沉的臉色,更加確信她心情不好,戰戰兢兢地回稟︰「公主,吉雅郡主親自送來了吳國的獻禮,這是禮單。」
公主瞧也沒瞧管事高舉過頭頂的單子,不咸不淡地說︰「收下就是了,再代我說聲謝謝。」她沒有停下腳步。
管事急忙跟了上去,小聲說︰「吉雅公主正在花廳侯著。」
「那就上杯好茶,然後好生送郡主回驛館。」
管事明白了,自家主子不想見客,只得恭敬地應了,匆匆而去。
花廳之中,吉雅郡主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卻不停地往外瞟去。她早就听說丁文長與懿安長公主過從甚密,她也知道,不久之前公主又把丁文長接來了,所以才急忙找了個理由來了公主府,希望能「不期而遇」。
這幾天,她一直在找他,奈何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他們總是錯身而過,她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見公主府的管事回來了,她急忙收回了目光。
「郡主,請喝茶。」管事親自端上了熱茶,客氣地說︰「長公主命老奴代為多謝吳國皇上,勞煩郡主親自送上禮單。」他誠懇地行了一個禮,默默退到了一旁,不再說話。
吉雅訝然,隨後又有些生氣。她以吳國的名義送上禮物,對方收了禮,居然見也不見她。想到她是最受寵的長公主,她不敢把情緒表現在臉上,壓抑著怒氣問,好聲好氣地問︰「不知是不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郡主何出此言?」
吉雅無語。按禮數,她應該先送上拜帖,然後再按約定的時候拜見,所以她來的時候只說送禮,並沒要求見面。她本以為懿安長公主看在她送上厚禮的份上一定會邀她相見,如今對方不提見面,把她晾在花廳,她確有些尷尬,卻也不能說懿安長公主有失禮數。
見管事並沒有進去回報的意圖,她知道今日算是白走一趟,只得起身告辭。
坐在回驛館的馬車上,她隱隱約約听到了一些斷斷續續的流言。
「……知道嗎?丁大少為了名ji柳依依和長公主鬧翻了……」
「真的嗎?怎麼會」
「真的,真的……我表哥的二嬸家的女兒在公主府當差,听說長公主還動了手……」
「真的假的」
……
吉雅越听越心驚,拉開了轎簾,急急問︰「丁文長現在哪里?」
隨身伺候的丫鬟急忙拉下了轎簾,驚呼︰「郡主,我們可是瞞著公主私自出了驛館……」
「你去打听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對主子的命令,丫鬟一臉難色,低聲說︰「郡主,市井的八卦哪里有可信之處……」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她低低喃喃,沉吟片刻,高聲命令︰「改道去丁家……」
「郡主,天色已晚,不如……」
「去丁家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她雙手握拳,用破釜沉舟般的語氣說︰「我就不信他不回府,也不出府」
……
丁家門外,小廝見停在家門不遠處的馬車,低聲回稟︰「大少爺,那好像是驛館的馬車。」
丁文長揭開車簾看了一眼,眼中滿是不耐煩。「停車」他一邊說,一邊跳下了馬車,「你們先回去吧」
「大少,你要去哪里?」貼身小廝馬上跟了上去。
「我也先回去吧,我只想一個人走走。」他朝身後隨意揮了揮手,腳步未停。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知道,他走的方向是昌平王府。
稍早之前,送了柳依依回添香樓,他又折回了公主府,想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卻不得入其門。懿安長公主在京城的風評並不好,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雖然有些驕縱,但絕不像外面謠傳的那般放蕩,反而,她與駙馬的感情很好。
在處事上,有時候她有些蠻橫,甚至霸道,但認真計較起來,其實她是很好說話,也十分講理,甚至從不對下人動粗。所以丁文長無法理解她今日的行為,更讓他心情復雜的,他發現長公主成功地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罪惡感以及糾纏不清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