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林媽媽回稟,蘇四娘一早吩咐針線房為宋繡屏趕制夏衣和秋衣,言明一定要在七月初五之前完成。
按照王府的規矩,主子們的夏衣一般在春風後就開始裁制,此時已近七夕,照理應該準備冬衣才是。這事讓宋舞霞知道,自己前一晚的推測應該是對的,這是在準備進宮後的衣裳。她想了想,問恭立在面前的林媽媽︰「媽媽,王爺可知道此事?」
林媽媽搖搖頭,「回郡主,王爺一早就去衙門了。」她停頓了一下,偷偷抬頭看了宋舞霞一眼,復又低下了頭。
「媽媽有話就直說吧。」
「是」林媽媽微微欠了欠身,聲音低了幾分,不確定地說︰「奴婢听清暉堂的小丫鬟說,今早王爺去衙門之前,清暉堂打爛了一個杯子。」
言下之意,宋修文和蘇四娘吵架了?宋舞霞看了一眼身旁的趙嬤嬤,見她若有所思,復又問道︰「繡屏在何處?」
「回郡主,大小姐依然在安福殿跪著,不過夫人已經命人送了茶水糕點過去。」
「這樣啊」宋舞霞略一沉吟,微笑著對林媽媽說︰「麻煩媽媽幫我留心一下王爺何時回府,如果王爺回來了,即刻告訴我一聲。」
林媽媽領命而出,趙嬤嬤擔憂地問︰「小姐不是想為宋小姐求情吧?這恐怕正合了王爺的心意。」
「不管他在打什麼算盤,名義上我總是她的姑媽,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她嘴上說得淡然,心中卻在猶疑︰即便宋繡屏有千錯萬錯,即便我再不喜歡她,畢竟是一條人命,難道我真的要看著她去送死?
她嘆了一口氣,轉而問道︰「我記得回京當日碧玉給了我一本《陸羽品水》與《茶經》,嬤嬤可能知道那兩本書現在哪里?」當日她翻了幾頁,覺得無趣就隨手放下了。碧玉未受傷前還會督促她仔細閱讀,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她就再也沒想起這事。
趙嬤嬤從書架的底端找出了書籍,輕輕放在她手邊。宋舞霞的指尖在書頁上慢慢滑過,仿佛看在碧玉一本正經游說她必須熟記時的神情。她笑著拿起《茶經》,「嬤嬤,今**去長公主府的時候順道拿些銀子給碧玉,讓她打听一下,父親在世的時候,與哪些大人走得比較近,那些大人可有夫人、女兒,都有些什麼喜好,另外再打听打听,貴婦,官夫人最近都時興些什麼。」
「小姐這是要?」
「嬤嬤說得對,我不能再欺騙自己了,有些事情我必須要面對。」
「小姐能這麼想就好了,只不過您也不要操之過急,現在的局勢,我們根本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只能步步為營……」
「這個我知道,只是我已經二十了,恐怕……」以大楚的習慣,她早已過了適婚年齡,即便宋繡屏能為她暫時擋住皇帝,名義上她還有個未婚夫,誰知道哪一天會生出什麼變數。
「小姐,依老奴看,不如請陸公子訂下婚期,如此一來也許能避免橫生枝節……但皇後和太後那邊……」趙嬤嬤一方面覺得陸博濤能保護她家小姐,可另一方面又怕陸家的人為了阻撓婚事而不擇手段。
對她的建議,宋舞霞微微搖頭,想到陸博濤,想到已死的宋清霜,她再次搖頭,轉移了話題,問道︰「關于丁文長母親去衙門告狀的事,嬤嬤可有什麼消息?」
「老奴暫時沒听到什麼謠言,不過傳聞太後會親自過問,恐怕不會那麼容易不了了之。」
「太後……」宋舞霞回憶著幾次見到太後的情形,不確定地問︰「據我說知,當年太後之子夭折後,先帝再也沒有添過一兒半女,依嬤嬤看,這事……」她本想說,太後會不會知道自己不會有兒子,索性讓別人也沒孩子。她沒有說出口,只因覺得這想法太惡毒了。更何況古人都信奉多子多福,特別是皇家,涉及子嗣一定會十分小心,相信即便貴為一國之後,也很難做到。
建興二十八年,太後之子夭折的時候,趙嬤嬤只不過是下等宮女,對當年的事知道得並不多,但她想到李嬤嬤比她早入宮,幾乎大半輩子都在後宮,馬上建議宋舞霞可以找她來問問。
按照李嬤嬤所說,建興二十八年之後,雖然先皇沒有留下成年皇子、皇女,但從那一年到宗正二年的九年間,先後有三子二女出生,只不過都沒長大而已,反而是宗正二年,敏嬪被殺,鄭晟睿被立為太子之後,後宮再無妃嬪懷孕。至于死去的五個孩子,表面看或是先天不足,或是意外,死因並沒太大的可疑,至少先皇並沒像太後之子夭折時那般太開殺戒,把接生,伺候的人全殺了,也沒有罷朝三日表示哀痛。
關于宗正二年之後為何沒有子嗣,官方解釋,那時適逢宋太傅辭官,而宗正三年大楚與南吳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戰爭,宗正八年天災頻繁,先皇因為政務繁忙,很少踏足後宮,身體也日漸衰弱。
這番解釋看起來也說得通,畢竟當年的鄭鑫世也不年輕了,生育能力降低也是有可能的。可宋舞霞听著總覺得太合理了,突然間想起了另一件事,問道︰「我好像隱約記得建興三十二年,北遼是不是曾入侵邊界?」
「郡主記得不差,那確實是建興三十二年的事。」
「那皇上是何時過繼給太後娘娘的?」
李嬤嬤略微驚訝地看了一眼宋舞霞,沉聲回答︰「也是建興三十二年。」
「何事先,何事後?」宋舞霞急切地問。
李嬤嬤看了一眼趙嬤嬤,見她微微點頭,又見屋里沒有其他人,「噗通」一聲跪下了。
「嬤嬤這是干什麼?」宋舞霞示意趙嬤嬤扶起她。
李嬤嬤推開趙嬤嬤,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顫抖地說︰「老奴不敢枉議政事,老奴只知道,建興三十二年,北遼擾邊,當時先皇還是太子,太祖皇帝欲招陸大人入京……」
「哪位陸大人?」
「如今的太後娘娘,當時的太子妃胞兄,陸明陸大人。」
「然後呢?」
「因陸大人遲遲未入京,戰事又吃緊,太子欲親征,臨行前把如今的皇上過繼到了太子妃名下。之後太子領兵出征,隨行的先鋒正是如今的鎮國大將軍馮大人。太子離京的第二日,太子妃親自出城迎接兄長。陸大人沒有入城,快馬追上了太子,拿著太子手諭去了邊關,而太子與隨後到達的太子妃回了京城。」
見李嬤嬤每說一句就停頓一下,小心地組織著措詞,似十分害怕,宋舞霞用眼神詢問趙嬤嬤,發現她亦不解,只得按下疑惑,繼續詢問︰「那陸大人後來如何?又回了甘州?」
李嬤嬤搖搖頭,似更害怕了,許久才說︰「回郡主,陸大人在凱旋回京途中,被……被北遼的……刺客……刺殺了。」
「刺殺?」宋舞霞深深看了李嬤嬤一眼,見對方低著頭,並不接話,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好一個刺殺……」
「小姐」趙嬤嬤對宋舞霞搖搖頭,轉而問李嬤嬤︰「關于太後娘娘,也就是當年的太子之子夭折的事,你知道多少?」
「回郡主,這事老奴知道得不多,只是听說,那時候太子妃足足生產了兩日,穩婆和醫婆都以為……後來陸平陸大人愛女心切,尋了民間有經驗的穩婆進宮,第三天太子妃終于產下一男嬰。皇上和太子都很高興,太子*中更是人人有賞賜……」
「不對」宋舞霞打斷了她,「我記得祖父在建興二十八年辭官,陸大人在同一年過世,他怎麼可能帶著穩婆進宮?」
「郡主並沒記錯,太妃子是在建興二十八年的年初產子的,陸大人在年中過世,而宋大人在年尾辭官。」
「這可真是好巧」宋舞霞禁不住冷哼。宮里的穩婆難道比不上民間的穩婆?同一年,兩個開國功臣一個死了,一個辭官,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
李嬤嬤沒有回應宋舞霞的諷刺,繼續陳述︰「本來太祖皇帝想封小皇子為皇太孫的,詔書都寫好了,可沒料想第三日便出了事。之後太祖皇帝下令把照顧小皇子的人全殺了,還給了太子妃很多的賞賜。」說到這,李嬤嬤小心翼翼地瞧了宋舞霞一眼。
「嬤嬤,這里只有我們三人,有話就直說吧」
李嬤嬤遲疑了一下,低聲說︰「奴婢有個同鄉,她也是听別人說的……」
「說的什麼?」
「听說太子妃生產當日傷了身子……這事也許做不得準……這麼大的事,怎麼會瞞著……可又有人說是太子怕太子妃傷心過度,所以才瞞著……老奴也只是听別人說……」
宋舞霞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事實上,如今的皇太後,當時的太子妃自那日之後確實沒再懷過身孕。她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李嬤嬤,安撫︰「嬤嬤說的只是一些陳年的閑話,不必緊張。」
她這麼一說,李嬤嬤更緊張了,喃喃︰「郡主不知,宗正元年開封府的判官在酒樓說了陸大人遇刺的事,第二天就被滿門抄斬了……」
「皇上可真是……」
李嬤嬤搖頭,「下令的並不是皇上,而是當日的首輔大臣,郡主的父親,宋維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