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長早就知道,他的父親策劃著舉家遷出大楚,所以才會請人自小教授他洋文。如今父親已逝,遺書字字鏗鏘,而皇帝行事又越來越乖張,他自己也早已萌生了退意,只可惜,丁家作為唯一的皇商,太過受人矚目,而家族生意又太過龐大,他只能小心翼翼,分步行事。
當下听丁楚說起京城的八卦,他相信事情有些不對勁,急切地問︰「四弟可有消息傳回來?」稍早之前他已安排了最小的弟弟和懷著身孕的弟妹先行上路。一旦他們上了船,他緊接著會讓另外兩個弟弟和母親離京。
丁楚見他問得肅然,不自覺地收斂了嬉皮笑臉,正色回答︰「按路程算,送信的應該早就遞了消息回來,可港口那邊卻杳無音訊。管家也覺得奇怪,已經悄悄派人過去了。」
丁文長點點頭,心頭不禁涌起另一層擔憂。按計劃,過些時日,她的母親以帶著媳婦兒子去原籍探親為由,離開京城並不算太扎眼,可偏偏,她的狀紙到了太後那邊。哪有原告突然離開的道理。如今太後既然要插手此事,他們又哪能撤訴?
對于被強行扣上的綠帽,他也很胸悶,可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有時候他也很頭痛母親的行為處事,可子不言父母之過,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著如何平息「一女嫁二夫」的鬧劇。
丁楚知道丁文長的計劃時,他還不知道世上有一個翠羽。現在,丁文長似乎急著想離京,而翠羽偏偏又說,以後都不見他了,丁楚也急著了,顧不得不好意思,直言︰「大少,在我幫翠羽贖身前,我不會離開京城的。」
「翠羽?」丁文長一時沒想起這名字。
「她就是在開封府公堂救人的那個女大夫,是孝和郡主的貼身丫鬟。」說起女大夫,丁楚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越來越堅定了娶她回家的信念。
丁文長當然記得當日的事,他想也沒想便搖頭,「不行,那天的事鬧得太大,很多人都認識她,再說——」想起皇宮之中,宋舞霞對待碧玉及趙嬤嬤的態度,他再次搖頭,「你也說她是貼上丫鬟,怎會隨隨便便讓她贖身?你死了這條心」
「那,反正我不是你們丁家的人,我不走了」
「你」本來就煩躁無比的丁文長一听更火了。為了離京,他連拜過堂的老婆都放下了,可丁楚居然為了個丫鬟要留下。雖然他與丁楚並無血緣關系,名義上他只是他家的大夫,可真要論感情,他對他,比對三個弟弟更親近,不然怎會讓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更何況莫說丁楚早就被打上了丁家的烙印,獨自留在京城十分危險,就算太平無事,他也絕不會讓他為了個丫鬟罔顧自己的將來。
丁楚可沒丁文長想得那麼多,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翠羽。想起早上她對他說以後都不見面時那種快哭了的表情,愈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更肯定地說︰「我不喜歡洋人的地方……」
「放屁你以為我喜歡蒲甘嗎?。」
「那你干嘛一定要去?」
丁文長被丁楚的話噎住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去。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的父親便告訴他,在他死後,丁家的子子孫孫必須移居海外,永不回大楚。這些年他們在蒲甘買地,經營產業,甚至還出錢造了一個碼頭,就為了有朝一日月兌離大楚。不過他想不明白,幾年前他父親在世時為什麼不執行計劃?先皇在位時,朝廷對丁家的監控並沒現在嚴厲,可如今的皇帝,丁文長覺得他很想鏟除丁家,只不過礙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暫時沒動手而已。
有時候丁文長也有些怨恨父親,為什麼把所有的事情都帶入了棺材。當下,萬一皇家真的想痛下殺手,他一點自保的籌碼都沒有。沒錯,他家有錢,也許比國庫的錢更多,但光有錢有什麼用,如今他還不是因太後一句話就被軟禁了,連兒子都見不到。
丁楚雖然見丁文長臉色陰郁,但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什麼了,狀似自言自語地喃喃︰「有人對花魁憐香惜玉,冒險安置了人家,卻對郡主置之不理……」
「她是郡主,有叔父,有大哥,有未婚夫,哪用得著……」
「大少,明人不說暗話當日她中了毒,明明是你……那時候你干嘛不把人送去給她未婚夫?根本就是你……」
「閉嘴」丁文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扔到丁楚面前。這是他一早準備好的休書。他遲遲沒有想辦法交給宋舞霞,只是覺得為了這封休書,宋舞霞一定會再想辦法見他。如今被丁楚這麼一鬧,他腦袋亂糟糟的,只想著快刀斬亂麻。
「你把信交給丁大,讓他送去昌平王府,還有,你說的翠羽,你最好死了這條心」他板著臉命令,心中的隱憂更甚︰萬一她嫁入陸家後被人發現不是完璧之身……那樣的世家是容不得媳婦有絲毫污點的……
對丁楚而言,翠羽的事不是丁文長讓他死心他就會死心的。拿起書信左瞧瞧,右瞧瞧,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以往他雖然入得了昌平王府,但只能在下人們住的排樓替人診脈,一般都是翠羽去見他。翠羽不出秋水閣,他根本見不到她。「大少這麼說,就表示丁大有辦法進秋水閣,那我也能跟去……」他暗自盤算著。
這邊丁文長正與丁楚偷偷見面,那邊魯蒼南也不得不翻窗戶才能見到主子。
「魯叔叔,你終于回來了」陸浩然高興地大叫。
「噓」陸博濤急忙阻止他,暗暗指了指門外。
陸浩然捂住嘴巴,一臉的不高興,悶聲嘟囔︰「姑姑和姑婆為什麼要把大伯關起來?太過分了」
陸博濤對他搖搖頭,他馬上耷拉下腦袋,坐回了窗邊的椅子上。嚴格說來,陸博濤並沒有被「關」起來,只是他的姐姐或者姑姑為了「保護」他,派人十二個時辰跟著他而已。他並未被限制行動自由,但是那些人會寸步不離守著他。陸博濤不習慣一大群人跟進跟出,索性哪里都不去了,把自己關在了書房,每日教佷子念書寫字。
魯蒼南早些日子快馬出京,回了一趟甘州,回來見到滿院子的陌生人,所以選擇了從窗戶進屋。听陸浩然那麼一說,他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走近陸博濤,低聲回稟︰「公子,老爺和夫人已經在上京途中了。馬車日夜兼程,恐怕七夕前便能入京……」
「你的意思是?」
「公子,您讓我找的信,已經不在您的書房了。」
一听這話,陸博濤臉色微變。
幾年前,真正的宋清霜寫過一份信給他,內容是為了解除兩人的婚約。他循著這封信的線索找到了碧琰山莊,知道了未婚妻已死。因為這是她最後的親筆信,陸博濤把信藏在了自己的書房,一直舍不得處理掉。當日得知佷子私自去了碧琰山莊,他來不及從書房取出信件便趕去了。之後他一直在京城,無法回去取信。
前些日子,得知父母正在上京途中,又隱約覺得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履行婚約,為免那封信成為物證,他才讓魯蒼南趕回甘州取信。現在,信被取走了,就更加表示他的猜測沒錯。
「如果她不再是我的未婚妻,那她……還有皇上……」陸博濤深深為宋舞霞擔憂,卻又無計可施,畢竟他父母在堂,而解除婚約的事是她提出的。退一步說,如果他的父母鐵了心不想履行婚約,即便沒有那封信也沒關系。一個女子失蹤多年,已經足夠夫家悔婚了。
見陸博濤為難,魯蒼南低聲問︰「公子,您看要不要我把信‘取’回來?」
陸博濤知道,魯蒼南的「取」是偷的代名詞,他輕輕搖頭。他的身邊有他,他父母的身邊又何嘗沒有武林高手呢?而且就算他取回了信件又有什麼用。更讓他猶豫的,宋舞霞曾多次表示不願與他成親。他不明白她的心思,也不想勉強她。
遲疑了許久,陸博濤低聲問︰「魯先生,您能帶著我,避開院子中的人,偷偷進去昌平王府嗎?。」他不喜歡這種偷雞模狗的方式,但他急著想知道宋舞霞的意願。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出乎陸博濤的意料,魯蒼南想也沒想便搖頭,「公子,即便我們出得了別院也進不了昌平王府,更別說秋水閣了。」
「為什麼?」陸博濤月兌口而出。在他的印象中,以昌平王府平日的守衛情況,應該阻攔不了魯蒼南的。
「我知道,我知道」陸浩然搶著開口,「听丫鬟姐姐們說,昌平王府前天失火,驚嚇了郡主……」
「她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陸博濤頓時更緊張了。
陸浩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問,「大伯是說郡主姨嗎?不知道也,不過我上午進宮的時候听說,太醫已經去了王府,好像是昨晚下大雨的時候王府的人就去宮里請太醫了,皇後姑姑不放心,所以今天早上又派太醫去了王府,還說要王府加強戒備呢哦,對了,貴妃娘娘好像還送了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