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晟睿醒來時,房里只剩他一人。他以為是宋舞霞不好意思見他,遂出了房間。
事實上,吉雅郡主在他睡著之後便坐著長公主的馬車回宮去了。
翠羽知宋舞霞沒有回松柏居,正與丁文長在莊外。她怕皇帝有所懷疑,一直在書房外侯著。見皇帝開門,不待他詢問便上前行禮,清脆而沉著地說︰「啟稟皇上,小姐讓奴婢轉告您,她回屋歇息了,就不出來送皇上回宮了。另外,她請皇上千萬不要誤了早朝。」
鄭晟睿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點點頭,想了想問︰「長公主呢?讓她隨朕一起回宮吧」
「回皇上,長公主昨晚與您談過之後,已經整理行裝回宮了。」
「哦?」鄭晟睿了然地笑笑,沒再多言,由親衛隊護送著回宮。
因為趕著早朝,此時天還未大亮。衛隊親兵身著便服,把皇帝的馬車團團圍著,全神警戒。衛隊統領卻顯得心不在焉。在馬車快要接近南城門時,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了,靠近馬車,在車外低聲說︰「皇上,昨夜的松柏居……有些奇怪。」
「奇怪?」鄭晟睿半眯著眼楮。他對事情的進展很滿意,嘴角掛著淡淡地笑。他相信,今日只要在馮家的人面前演完最後一出戲,他就能一箭三雕,完成多年的心願。
統領擰眉思量著措詞,小心翼翼地說︰「皇上,昨夜,丁文長好似上了山,但他卻一直未在山莊出現,而山莊內……微臣發覺,有不少高手,而孝和郡主……有人看到身著紅衣的女子出了山莊……微臣記得,郡主在燈會上穿的就是……」
鄭晟睿清楚地記得是宋舞霞扶著自己進了臥室的,他也知道翠羽是她最信任的貼身侍女。他打斷了車外的人,眯著眼楮問︰「依你所看,那些高手的武功如何?他們為何滯留松柏居?」
「微臣不敢妄加揣測,只是,松柏居畢竟是丁家的產業。」
侍衛統領所言,只是想勸誡鄭晟睿,不要再冒險滯留松柏居,更不要月兌離他們的保護。但鄭晟睿一直認定丁文長手中有一支裝備精良,武功極高,紀律嚴明的暗衛。每次想到丁文長,他就猶如芒刺在背。听了上面那段話,他眼中的戾氣讓車內的溫度徒降了幾度,陰森森地說︰「朕明白你的意思,很快朕就能把他連根拔起。」
听到鄭晟睿語氣中無法掩飾的怒意,侍衛首領不敢多言,只能連聲稱是,退到了一旁。
車隊按計劃到達了城南的側門。此時這道供商旅、小販進出的小門已經開啟。如果鄭晟睿從此門進城,便能在早朝之前扶起在雪地跪了一夜的鎮國大將軍,聲淚俱下地告訴他,他並不知道他來負荊請罪,他命人抓了他的孫子是迫于無奈,一切都是長公主和宋家的人逼他的。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馬車行至門口,突然發現側門狹小,他的豪華馬車根本無法通過。南城門離皇宮甚遠,而此刻時間甚早,城內的車行肯定還未開門,鄭晟睿也不可能下車步行。
當機立斷,侍衛統領急忙命車隊折回南城門。雖然鄭晟睿不能亮出身份進城,但侍衛統領與守城的將領多多少少都有幾分交情。只是,待他們喚醒士兵,再一層層往上匯報,耽擱了不少時間。最終,城門打開了,但當鄭晟睿回到皇宮時,負荊請罪的鎮國大將軍已經被太後請入了皇宮。
鄭晟睿一肚子火,可早朝的時辰已到。他不能讓滿朝文武知道他在外留宿,只能先趕回御書房換龍袍,卻在門口遇上了金公公。
「你怎麼在這?」鄭晟睿沉著臉問。
金公公把手上的東西高舉過頭,「奴才在這里恭候皇上。」他手上拿的是龍袍,隨即又避重就輕地解釋︰「馮妃娘娘從皇後娘娘處得知皇上留宿御書房,便一直在院子里跪著。」
鄭晟睿的臉又陰沉了幾分。他前往松柏居的事告之過皇後,理由是勸長公主回宮。之後他讓金公公先行回宮,是為了制造他留宿御書房的假象。所以皇後告訴馮妃他在御書房,看著也是合情合理的。
「長公主呢?」鄭晟睿問。他隱約覺得,自己入了太後的圈套。
「回皇上,長公主入宮後便去了太後那里,她和駙馬向太後請了罪,在太後那里哭了一整夜。」
「那鎮國將軍是何時被請入皇宮的?」
「回皇上,鎮國大將軍年事已高。跪了不足一個時辰就暈倒在了雪地里。守門的怕有意外,便來請示。奴才不敢擅作主張,推說皇上已經睡下,不能打擾,讓他們把大將軍扶到屋里子歇著,再請太醫瞧瞧。大將軍連稱自己有罪,不願讓太醫診脈。馮妃娘娘不知怎麼得知了此事,便去求見皇後。」說著,他停頓了一下,用眼楮的余光瞧了一眼鄭晟睿,繼續說道︰「皇後娘娘得知奴才已然回宮,便來求見皇上,奴才只能說皇上已經睡下,于是皇後去請示了太後娘娘。那時太後娘娘正與長公主說話,但還是見了大將軍,安撫了他好一陣……」
「你這沒用的奴才」鄭晟睿一腳踢在金公公胸口。他心里知道,整件事錯就錯在他留宿松柏居,沒能及時回宮。但他心中的郁氣不能對著自己發作。
金公公也知皇帝這是遷怒于他,只能忍著痛說︰「奴才該死,皇上請先上了早朝,再處罰奴才不遲。另外,長公主殿下剛剛命人傳話,想在皇上有空的時候,覲見皇上。」
鄭晟睿重重甩了甩衣袖,咬牙切齒地說︰「命人把馮妃送回她自己宮中,告訴她,朕下了早朝就去見她。」
馮妃跪在御書房一來確實是為老父擔心,也為佷兒不值,但最主要的,她隱約覺得,皇後的言下之意,皇帝根本不在宮中,她求她也沒用。她知道鄭晟睿微服去了松柏居。如果他在松柏居留宿,就很可能是聯合宋家打壓他們。
見自己最終都沒見到鄭晟睿從御書房走出,反而是金公公強硬地命人把她送回去,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望著朱紅的大門,冷冷一笑。
半個時辰後,後宮與往日一樣漸漸有了人氣。皇後免了後妃的請安,恩準馮妃去見一見自己的父親。
某間屋子內,鎮國大將軍胡須斑白,頭綁綢帶,虛弱地躺在軟榻上。見女兒進屋,微微點頭。待她揮退了伺候的人,急問︰「你可見到皇上了?」
馮妃憤憤地搖頭,肯定地說︰「皇上昨夜根本就沒回宮」她雙手握拳,一拳打在桌子上,怒氣沖沖地說︰「他一定是去那只狐狸精了,枉父親與兄長為他南征北戰多年……」
「柔兒,休要胡言」
「父親,我說得有錯嗎?當初可是他答應我……」
「柔兒」大將軍喝止了女兒,眯著眼楮思量著。
馮雨柔握住父親的手,懇切地說︰「父親,既然他至今未兌現諾言,又想利用宋家對付我們,不如……」
「這次的事,疑點太多。」
「不管怎麼樣,死的是我馮家的人,打的是我馮家的臉面。」
「這仇為父是一定會報的,但首先——」他沒有往下說,眼楮盯著某次,似陷入了回憶。
這麼多年來,宋、陸、馮三家一直各自為政,表面上並無多少交集。但七年前,就在宋太傅臨死的前幾天,他曾收到過他的一封密信……
「父親,如今的事,女兒到底該怎麼辦?」馮雨柔急切地問,把他拉回了現實。
老人沒有多想,語重心長地說︰「自然是向皇上請罪。」
「父親」
「柔兒,你在後宮,千萬不要與貴妃娘娘為難,也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皇上昨晚並未回宮。」
「父親,您這樣一直忍讓,何時是個頭?」
老人拍了拍了女兒的手,艱難地笑了笑。老來得女,他自然特別寵愛她。他能明白宋太傅拒婚的心情,只是兵權在握。不放權,被皇帝猜忌,放權,只能等死,所以他只能送女兒入宮,走上一條不歸路,想為將來爭一爭。事到如今,他只能勸道︰「為父早就說過,你既然入了宮,就該知道,你的希望不是皇上,而是你的兒子。就算皇上再荒唐,你也只能像皇後娘娘那般賢惠……」
「父親,後宮有再多的女人,你何時看女兒吃過醋?只是,她既然已經許配給丁文長……」
「住嘴」老人喝止了她,厲聲說︰「有些事,即便你知道得再清楚,也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你最親的人不行。」說完他便讓馮雨柔先回去。
寂靜的房間,他閉著眼楮休息。慢慢的,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那是一個雨後的傍晚,空氣中滿是濕漉漉的潮氣。他被一封信引去了一家茶樓。在隱秘的雅間,他見到了一對容貌酷似的雙生子,其中之一更是大月復便便。那時的她們是何等的聰慧,何等的冷靜。這樣的女人,怎麼會隨隨便便入了別人的圈套?就算她是迫于無奈,也絕不會被人抓住她與皇帝的把柄……除非,松柏居內發生的事與他們想的不同……除非,事情還有另一層真相……
想到這,老人猛地睜開了眼楮,喘著粗氣,久久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