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領著喜煙等一眾宮女來到養心殿外,還沒進門呢,便听到里面一陣嘈雜。
有人大聲叫著︰「皇上皇上」
更有人呼喊著︰「快傳太醫」
婉貞臉色一變,趕緊三步並作兩步沖了進去,差點跟往外跑著的小太監撞了個滿懷。
那小太監抬頭一看,竟然是皇貴妃站在眼前,不禁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連連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皇貴妃責罰」
婉貞卻沒心思理會他,沉著臉問道︰「里面為何如此嘈雜?你上哪兒去?」
那小太監見婉貞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偷偷松了口氣,不敢怠慢,趕緊說道︰「回娘娘的話,皇上暈倒了,鐘公公遣奴才趕緊去找太醫。」
婉貞心中一緊,果然最怕的情形還是發生了嗎?
她胡亂點了點頭,心思早就飛進了殿中,說道︰「我已派人去找了太醫,你不必去了。讓開,我要進去。」
小太監先是一愣,緊接著便趕緊讓出了路來。不過看著婉貞的身影匆匆走過,他倒是在心里泛起了嘀咕。皇帝暈厥不過是方才的事情,皇貴妃分明剛剛才來,卻又怎會提前一步去找了太醫的?
不過這種事情顯然不是他這個小太監需要擔心的,因此只這麼略微一想,便也放開了來。既然皇貴妃說不用去了,他自然也懶得輕松,卻是不敢偷懶,轉身走了進去跟著伺候去了。
卻說婉貞大步沖進殿里,一眼便看見光緒緊閉著雙眼,倒在龍椅上。載灃和鐘德全一左一右扶著他,一臉的焦急,另有一個身穿文官補服的大臣站在前面,臉色又青又白,渾身似乎都在發著抖,一言不發地站著,正是外務部大臣梁敦顏。
只不過掃了一眼,婉貞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被龍椅上的光緒吸引過去了。她驚喘了一聲,趕緊走上前去。
她甫一進門便引起了殿中人的注意。此時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紛紛下跪請安,梁敦顏也跪了下來,口中說道︰「微臣參見皇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婉貞顧不上理他,只說了一句︰「梁大人請起。」便越過他走到了光緒身邊。
載灃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示意鐘德全扶穩了皇帝,正要給她見禮,卻被她抬手制止了。她顧不上說話,親自上前,接替了鐘德全的差事,讓光緒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只見他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呼吸微弱的樣子令人心中一揪,婉貞不由得心中一慌。他的額頭一片冰涼,滲出了密密的汗水來,卻都是虛汗。婉貞看得心中一陣絞疼,抬眼望著載灃,問道︰「五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載灃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看了看梁敦顏道︰「回娘娘的話,梁大人出使巴黎回來,向皇上復命。但此次出使多有不順,皇上听了之後,一時氣急攻心,便變成了這樣。」
婉貞心中又是一痛,知道果然如她所料,光緒的期望落空了。所謂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所以才暈了過去。
一瞬間黯然了眼眸,她為身上這個男子心疼著。相比起咸豐和同治,光緒的志氣要大得多了,是真心想要把國家帶出這任人欺凌的境地的。但無奈時不我與,中國已經積弱良久,他先時又有些操之過急,結果遭到慈禧的反對,功虧一簣。到如今,他雖然得回了權力,大清卻已經羸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再怎麼殫精竭慮也無法挽回日暮西山的態勢,他的壓力太大、包袱太重了啊
眼里含著淚,她竭力忍著不要掉下來,卻听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有小太監跑進來說道︰「啟稟娘娘,太醫來了。」
「快快讓他進來」她急忙說道,眨去了眼中的淚水。
鐘德全和載灃不禁有些奇怪。太醫來得如此之快,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了不過現在卻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他們趕緊讓開一旁,讓太醫來到婉貞和光緒身邊,身子一矮就要磕頭。
「不必多禮了,太醫。」婉貞急忙叫住了他,焦急地說道,「快來看看皇上,要不要緊?」
太醫不敢耽擱,趕緊走上前來為皇帝把脈,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瞳仁,然後松了口氣道︰「啟稟娘娘,皇上只是一時肝火上升、氣血翻涌,才會導致暈厥。待微臣施過針灸之後便能醒來,再輔以湯藥,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听了這話,婉貞等人也是齊齊吁了口氣。鐘德全急忙叫來幾個小太監,抬手抬腳將光緒抬到了西暖閣里躺下,婉貞和載灃對視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僥幸,婉貞看著太醫說道︰「如此,太醫你就趕緊去施針吧。皇上醒來之前,你就在這兒候著,以備萬一。」
這是太醫份內的事情,他趕緊畢恭畢敬應了,便跟著小太監前去給光緒針灸。
婉貞看了看載灃和梁敦顏,說道︰「五爺,梁大人,皇上現在身子不好,就算天大的事情也得要放一放。你們且先跪安吧,等皇上醒了,心情好些,自會傳召你們。」
梁敦顏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趕緊跪下謝了恩,然後便退出了殿外。
載灃倒是多停留了一下,看著婉貞說道︰「娘娘,皇上的身子不好,要勞煩娘娘多多費心了此次巴黎和談的結果非常糟糕,皇上的心情想必會很差,若是可能的話,還請娘娘多多開解一番,幫皇上去去心病,否則怕不又要悶出病來。」他說著,臉色一片沉凝。
婉貞點了點頭,道︰「五爺放心,我會的。」
載灃看著她,發現她似乎對巴黎和談失敗的事情毫不驚訝,倒像是早已知道了似的,不由心中大奇。看著她轉身往西暖閣走去,他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婉貞」
她停下來,轉身看著他。
「為何你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巴黎和談的結果,你一點都不想知道麼?」他問。
婉貞淡淡一笑,道︰「知道又如何?在我眼里,沒什麼比他更重要的。我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事情我不想管。」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行去。
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載灃忍不住心中的震撼,只不知一直幽居深宮的她是如何在他們之前便得到了和談的結果。現在看來,怕太醫也是她先一步就從太醫院請來的,否則又怎會來得如此快速?
然而現在顯然不是追究此事的好時候。他憂心忡忡地看了西暖閣一眼,如今有婉貞服侍著,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他強壓下心中的憂慮,又想到前途晦澀的大清,不禁更是一片頹然,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養心殿。
婉貞此時也確實沒有心思顧慮到光緒以外的任何人。她走進西暖閣,只見太醫正伏在床前。不一會兒施針完畢,太醫收好了針灸,站在一旁恭敬地說道︰「娘娘,皇上已無大礙了,一會兒就將醒來,勿需擔心。」
她點了點頭,坐到光緒床邊,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全神貫注的樣子,生怕漏掉了他的任何一個細微動作。
過了一會兒,忽然,光緒的眼簾動了動。很細小的變化,卻被一心一意的婉貞看了個正著,當下又驚又喜,急切地叫道︰「皇上皇上你可醒了?」
光緒渾渾噩噩中,忽然耳邊傳來似有若無的呼喚,那聲音如此熟悉,仿佛烙印在靈魂中的痕跡,促使著他下意識努力地睜開了眼楮,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迫切地想要回應那個呼喚,抹去那聲音中隱藏的不安和恐懼。
看見他微微睜開了眼楮,婉貞幾乎是喜極而泣。淚眼漣漣地注視著眼前的愛人,一片模糊卻連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要不見了他似的,愛,使人堅強,也令人脆弱。
光緒的眼中初時並沒有焦距,但很快便恢復了神智,認出了眼前那個哭成淚人的人兒,就是自己愛到了心坎兒里的婉貞。他頓時忘記了自身的不適,只覺得一陣心痛,一開口便先安慰起了她來︰「別……別哭,仔細……哭傷了眼楮,我……心疼。」
婉貞想哭又想笑,淚水卻是掉得更厲害了,因為緊張而變得冰涼的雙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心痛地說道︰「皇上,你感覺如何了?可還有哪里不舒服的?」
「沒……沒事。」他的眼珠費力地轉了一圈,茫然地問道,「這……朕究竟是怎麼回事?」
婉貞拼命抹著淚水,說道︰「听五爺說,你正在听梁大人的稟奏,突然就暈厥了。臣妾听了,差點嚇得半死」
光緒愣了一下,昏迷前的情形頓時浮上腦海,立刻心中又是一陣憋悶,臉色猛地變得鐵青。
「皇上」婉貞驚叫了一聲,他可不能再暈過去了啊
好在或許是已經被刺激過一回,這次回想起來雖然難受,光緒卻好歹還是經受住了,並未再次暈厥。但因此而傷神郁結卻是免不了的,太醫只得又調整了藥方,加了許多寧神靜氣的藥物進去,然後才交給鐘德全派人去煎了。
婉貞見光緒已經醒來,便也不再為難太醫,讓他下去了。只是明令了太醫院所有人等不得隨意離開,隨時隨地準備著召喚,以防萬一。
不一時,湯藥煎好了,婉貞親自服侍著光緒服下,不一會兒的工夫,藥效發作,光緒便沉沉睡去了。只是在睡夢中,他似乎還受著煩心事的滋擾,眉頭緊緊地皺著,一直未曾放開。
婉貞憐惜地看著他,雖然很想替他分擔痛苦,卻也無計可施。因著他的身體虛弱,不宜移動,因此她便也宿在了養心殿里,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光緒整晚,直到次日凌晨才趴在床邊,淺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