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醫生口中最糟糕的那種情況。
暴風雨過去,她卻發起了燒來,而且高燒不退。
直到暴風雨停止,他們才發現她身上居然還穿著那身濕衣服,因此,究竟是因為身上打濕了的原因而導致發燒呢,還是因為傷口感染而導致發燒呢?沒有人說得清楚。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缺乏必要的藥物和醫療措施,一旦她持續這樣的高燒不退,就會帶來相當嚴重的後果。
最可怕的情況,一旦引起了並發癥,甚至可能會危及性命
光緒心急如焚,卻也束手無策,只能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床前,任誰也說不听,是打定了主意不看到婉貞醒來不罷休的
西醫給開了退燒的藥,中醫也開出了相應的藥方,雙管齊下,能做的他們都做了。現下,除了指望婉貞自己的求生意志,便是醫生們也沒了辦法。
就這樣,婉貞的高燒一直發了兩天,連嘴唇都燒出了泡來。但萬幸的是暫時還沒有並發癥產生,算是比較令人安慰的消息。然而這樣的情形也不能指望還能持續多久,若是再繼續燒下去,或許用不著並發癥,她的身子就先一步跨掉了。
光緒守在她身邊,自責不已。
為何當時沒意識到要給她換身衣服?若是換了他受傷,她一定會想到的吧?歸根究底,還是自己太大意疏忽了
他不禁就開始懷疑起,自己這些年來自以為對她已經極盡照顧,自詡對她已經盡心盡力,但實際上是否根本沒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好?
他這些年,究竟都給了她些什麼?
沉沉嘆息著,他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那總是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的面容此刻卻緊皺著眉頭,緊抿著嘴唇,看得出來,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依然經受著痛苦。
這一刻,他恨不得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他
念哥兒現在也不亂跑了,每天一睜眼,第一件事就去找母親,然後跟光緒一起守在婉貞的床前,直到困了、累了才回去休息。如此循環往復。
也好在有念哥兒的陪伴,所以這樣不眠不休的守護才沒有將光緒徹底擊倒。有念哥兒在身邊,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著想,他才會強迫自己吃些東西,間或靠在榻上閉一閉眼。
喜煙第一次跟隨婉貞出行,居然就發生了這種事情,愧疚得幾乎就要自殺來謝罪了最後還是鐘德全喝止了她——皇貴妃如今身患重癥,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她這般要死要活的像什麼樣?就算要自殺謝罪也得等皇貴妃醒了之後啊
喜煙這才歇下了心思,加倍仔細小心地服侍起婉貞來。
又是一天過去,眼看著美洲大陸就要到了,眾人的心里不禁便浮起了一絲希望。
等上了岸,就可以將婉貞送進醫院,而以醫院的設施和藥物,無疑可以大大增加她病愈的希望。大家于是無不翹首以盼起來,船長也在光緒的命令下馬力全開,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而就在這時。
喜煙正在例行地給婉貞換著衣服。昨晚上開始婉貞大量出起汗來,很快就濡濕了衣衫。喜煙和其他隨行的宮女們不得不時時準備著為她更換干淨的衣服。
換下了打濕的褻衣,她剛要退下,忽然眼角瞄到婉貞的眼皮似乎動了動。
她一愣,趕緊轉頭認真看去,屏息靜氣,心似乎要跳出胸腔來。
又過了一會兒,果然,婉貞的眼皮確實動了一下。
仿佛听到了心中石塊落地的聲音,她頓時便喜出望外,撲上前去大聲叫道︰「主子主子您醒了嗎?……您醒醒啊」
听到這聲呼喚,原本避坐在一旁的光緒也趕緊沖了過來,一把握住婉貞的手,顫聲叫道︰「貞兒……你醒了嗎?醒了就快睜開眼楮看看啊」
幾天來一直一動不動的手指忽然微微勾動了一下,盡管只是很小很小的動作,卻已經足以令他欣喜若狂了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恨不得就這樣一輩子不分開,雙眼急迫地看向她,期待著她眼楮睜開的那一剎。
果然,她沒有令他們失望,緩緩地、緩緩地,就真的睜開了眼楮來
「貞兒」
「娘娘」
在場的人頓時一起驚呼出來,淚水迅速就充盈了光緒的眼眶。
她的眼神先是迷茫,然後漸漸清醒,費力地轉過頭,看了看圍攏在床邊的人們,扯了扯嘴角,虛弱地叫了一聲︰「皇上……」
「太醫醫生」光緒興奮而又激動地大叫著,然後趕緊回應著她的呼喚,急切地說道,「我在這里,貞兒,我在這里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告訴我」
一團慌亂中,太醫和醫生擠了進來,臉上同樣的驚喜非常。
西醫給婉貞量了體溫,太醫給她號了脈,兩人的檢查結果都很是令人振奮——她已經退燒了
並不是完全退去,還有些低燒,但這已經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只要不是高燒,就一切都還是可以期待的。
婉貞只是醒來那麼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不過這次的睡眠畢竟不同于昏迷,她的氣息平穩、脈象穩健,已經沒有生命之憂了
听到這個消息,光緒心頭一松,身子便不由搖擺了一下。
他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吃過一頓好飯、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便是鐵打的人也支撐不住,只是用強大的意志力強自堅持著罷了。如今一听說婉貞已經沒事,便立刻失去了那股支撐著他的力量,自然身體上的困倦和疲累就一股腦兒全涌了上來。
「皇上」周圍的人一驚,鐘德全就趕緊扶著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憂心地勸道,「您好多天沒好好睡一覺了,還是休息一下吧。如今娘娘已經沒事了,您該放心了才是。」
光緒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見念哥兒撲了進來,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額娘額娘醒了嗎?」。
光緒急忙招手讓他過去,然後抱著他說道︰「你額娘方才確實醒了,不過這會兒又睡著了。你且等一等,等她睡醒了就可以跟你說話了。」
念哥兒便不由得嘟起了小嘴兒,委屈地說道︰「額娘醒了,也不等念哥兒……念哥兒要額娘要額娘抱抱」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
何嬤嬤跟喜煙等人面面相覷。這幾日為了安撫這位小祖宗,何嬤嬤也是精疲力竭,這會兒一臉的憔悴,隨時都要暈倒的模樣。
鐘德全眼珠子一轉,便對光緒說道︰「皇上,依奴才看,不如就讓大阿哥守在這里,您且先去睡會兒。這樣一會兒娘娘醒來,還能夠跟大阿哥說說話兒,也是極好的。」
光緒看了看念哥兒,又看了看沉睡著的婉貞,終于緩緩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罷了,就讓念哥兒在這兒守著吧。朕先下去歇歇。」
鐘德全喜出望外,趕緊說道︰「皇上英明讓奴才服侍您去休息吧。」
光緒又點了點頭,就著他的攙扶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守了幾天的房間,到了隔壁的艙室去做短暫的休息。
念哥兒還在大哭著,喜煙只得走上前來,抱著他勸道︰「大阿哥乖,不哭了。主子正在睡覺,別吵著了她,一會兒主子醒了才有精神跟您說話啊」
听了這話,念哥兒才漸漸收住了哭聲,卻仍舊抽泣著,說道︰「我要守在這兒,等額娘醒了就一眼看得見我了。」
喜煙松了口氣,趕緊笑道︰「好啊讓小東子公公陪著大阿哥玩兒可好?」
念哥兒點了點頭,小東子趕緊走上前來,牽著他到一旁的榻上坐了,玩起了飛行棋。
太陽漸漸西沉,又是一天將要過去的時候,婉貞終于再一次醒了過來。
這一次大家可有經驗多了,並沒有圍攏在一起大驚小怪的,而是有條不紊去請了醫生過來復查,又趕緊拿來了早已準備好的流質食物,給多日未曾進食的她補充體力。
婉貞這次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並不是光緒,而是念哥兒那張帶淚的小臉。一見她睜開了眼楮,念哥兒就不顧一切地撲上床去,趴在母親的胸前,淚眼漣漣看著她,聲聲叫著「額娘」。
婉貞的心頓時就化成了一灘水
她這次醒來,精神明顯比上次要好了很多,也稍微有點力氣了,便心疼地吃力地抱住兒子,發現兒子竟然已經瘦了一大圈,頓時更是心如刀絞。
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她趕緊安慰著念哥兒,道︰「乖孩子,不哭了啊,額娘醒了,沒事了。」
何嬤嬤趕緊上來要將念哥兒抱開,一邊說道︰「大阿哥,您快下來,別累著了娘娘……」
念哥兒卻死活不肯,死死抱住了母親說什麼也不松開。
婉貞知道他是嚇壞了,便制止了何嬤嬤,說道︰「算了,讓他跟我在一起吧……」只兩句話,卻也已經說得氣喘吁吁。
念哥兒卻興奮地抱緊了母親,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當光緒走進來時,便看到了這一幕母子相擁的溫馨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