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離開的時候一樣,光緒並沒有大張旗鼓坐著整副鑾駕回京,而是靜悄悄地帶著婉貞母子輕衣簡從就回到了紫禁城。
既然要掩人耳目,走的自然是神武門。
剛到門口,就看到一群人站在前方,鐘德全跑了過來說道︰「啟稟萬歲爺、娘娘,醇親王福晉帶著宮內女官在前方迎駕。」
光緒和婉貞對視了一眼,婉貞便道︰「請福晉一同進宮吧。」
喜煙應聲去了,幼蘭就跟女官們跪下磕了頭,然後跟著他們的馬車緩緩走進了神武門內。
光緒和婉貞從車上下來,因為是女眷,光緒不便在場,便先走了。
婉貞帶著兩個孩子,笑著對幼蘭說道︰「今兒個本是低調回宮,卻還要勞煩福晉前來迎接,實在是辛苦了。」
幼蘭忙道︰「不敢當娘娘贊譽,這些都是臣妾應當做的。娘娘陪著皇上在外行走多日,才是真的辛苦。」
婉貞挽著她的手就往里走,也不管她似乎渾身的不自在,笑著說道︰「可不是麼雖然船上也是什麼都準備著了,歐美國家也是富庶,可又哪里比得上自個兒家里?如今平安回來,我便也放下了心,總歸要好好休息幾日,把累掉的精力都補回來。」
幼蘭只覺得婉貞這樣的舉動太過紆尊降貴,心中惴惴不安,不過也不好駁了她的興頭,便只能戰戰兢兢走在她身邊,終究還是稍微後退了一步,不敢與她並行。
听了婉貞的話,她便笑笑說道︰「這是自然,不單是您,就是皇上也該好好歇歇才是。還有大阿哥,」她看了一眼乖乖跟在後面的念哥兒和悅哥兒,憐惜地說,「曬黑了,也瘦了。」
曬黑婉貞不怕,黑一點才顯得健康,不過確實是瘦了幾斤,她看著也是心疼,便也嘆息著說道︰「雖說這次出去,讓他開闊了眼界,但確也是受了不少苦。不過男孩子,受些苦也是應該的,將來才知道做事的艱辛,不會嬌慣了他」
幼蘭便不由又看了念哥兒幾眼。
跟出去之前相比,這孩子確實是更有生氣了,而且氣度沉穩了許多,眼神不再是虛的,有一絲她看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她不禁便有了一絲猶豫,或許……婉貞這麼做才是對的吧?
婉貞卻不知道她心里轉動著的念頭,又笑著說道︰「這段日子我不在宮里,倒是讓你費心了。」
她急忙回過神來,謙遜道︰「不敢當,娘娘肯讓臣妾協管後宮,那是對臣妾的信任。再說,娘娘把後宮管得好,各人職司明確,分工細致,倒也沒臣妾什麼事兒,基本沒出過什麼問題。」
倒是她偷師了不少,現如今醇親王府的事務也規律了許多,讓她輕松了幾分。
婉貞笑道︰「這麼大個皇宮,怎麼就可能沒事?是你有本事,一樣樣都管了下來罷了。」
她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召見了菊月,將這些日子皇宮的大小事務都問了一遍,自然心中有數。
兩人緩緩走回永壽宮。念哥兒和悅哥兒早就不耐煩了,稟報了婉貞一聲就自去了自個兒的房里玩耍,婉貞便拉著幼蘭在後殿中坐了,听幼蘭將這些日子*里的事情又一一說了一遍。
她說的東西跟菊月說的大同小異,倒沒有特別宣揚什麼。不過有些事情,即使她們不說,她心里也有數。
這次離開了這麼久,她只讓幼蘭時時看著,也並沒有賦予她什麼實權,實際上就是在等。
紫禁城里,一向都是主子少、奴僕多,尤其是到了光緒這一輩,後宮數量急劇下降,到了現在就只剩她一個。照她看來,現在的宮人們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實際需要,屬于大量的冗員了
今後光緒君主立憲了,皇室的收入只會少、不會多,養著這麼些人就純粹是浪費資源,她早就有心裁汰一部分。但一來是怕光緒會反對,二來諾大個皇宮,她也無法具體分清哪些人值得留、哪些人必須走,因此才借了這次出訪,光緒和她都不在宮里的機會,明松暗緊,讓那些不識時務、偷奸耍滑的人都跳出來。
之所以她沒給幼蘭實權,就是想要讓某些人以為有機可乘,肆意妄為,背地里她卻早已布置了人手四處看著,誰是老實人、誰最為奸猾,等她回頭一查便知。
而且這次光緒出訪歐美,是見過哪些歐洲君主們的排場的。身為強國的一國國君,排場都比不上光緒,那麼作為弱國的大清又有什麼好炫耀的呢?
就這樣,她也取得了光緒的同意。
這些卻是不便對幼蘭說明的。
听完了幼蘭的匯報,她便笑著說道︰「以前就知道,福晉是最能干、最有本事的,如今我更是佩服了。醇親王能夠有你做福晉,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幼蘭不由得羞紅了臉,說道︰「臣妾哪兒敢跟娘娘比?臣妾跟娘娘比起來,那就是米粒與皓月的分別,不值一提。」
婉貞卻仍舊將她稱贊了一番方才罷休。
又說了一會兒話,光緒便來了。幼蘭急忙拜辭出來,讓他們夫妻倆好好休息,自個兒則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載灃卻也已經回來了。
她不由奇怪地來到前廳,看見載灃正坐在廳中喝茶,便出聲問道︰「爺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載灃便道︰「跟皇上說了一會子話,他要休息,就放了我們回來了。」頓了一下,又問道,「你跟娘娘聊得怎麼樣?都說了些什麼?」
幼蘭便把今日跟婉貞的對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娘娘這次回來,似乎變了很多,以前她可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
載灃不由嘆息了一聲,道︰「變化的又何止是娘娘?就連皇上,也是轉變甚大啊」
幼蘭吃了一驚,問道︰「皇上怎麼了?變得如何?」
載灃卻沒有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道︰「這次皇上和娘娘回來,怕是要動大動作了。」
幼蘭不禁皺緊了眉頭,道︰「皇上和娘娘……這才安靜了多久啊?怎的又要動作了?」
載灃一愣,立刻壓低了聲音,怒道︰「婦人之見你瞎湊什麼熱鬧總之皇上和娘娘不會亂來就是了。你也別管那麼多,若是娘娘需要你做什麼,別問原因,也別管其他,認真做就是。」
幼蘭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不滿地道︰「爺什麼時候見妾身不妥當過?就算爺不說,娘娘若是吩咐下來,妾身也只有竭盡全力去把它辦好的,斷不會給爺惹麻煩就是。」
載灃見狀,便嘆了口氣,軟下了聲音道︰「我心情不大好,你別往心里去。主要是這次皇上的動作也實在太大了些,說不得會引起朝野動蕩,就算是我們……」
他突然頓住了,沒繼續往下說。
改革他是願意的,但這次光緒想要跨出的步子太大,說不好就是要動搖大清的根基,要他沒有一絲疑慮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次,皇帝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做了,還跟皇貴妃達成了一致。若是換了平常,皇帝固執的時候還可以請婉貞去勸說一二,可現在這種情形,誰還能說得上話?
光緒在宮里休息了一天,還沒等完全緩過氣來,就又開始辦公了。婉貞勸說也沒用,他只用一句「早些了結,我也好早日輕松」便堵住了她所有的說法,她只得放任他又陷入了狂熱的工作熱情之中。
皇帝都在忙著,她也不好偷懶,便開始著手對走之前布置下的事情收網。
先是听取了指派的監視之人的匯報,為了避免偏听偏信,她每一處都指派了好幾個人,而且彼此保密,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此時將各人所說相互印證,以防有人心術不正,謊報情況。
然後,她便帶了菊月、喜煙、小東子等一批親信,親自動手,將各類情形分門別類,一一作出甄別,做上標記。
這件事情花去了他們太多的精力。紫禁城里上千號人,幾乎人人都要記錄,個個都要區分,難度不是一般的大。足足用了他們三天的時間,才算是整理完畢。
主僕幾人悶著頭在永壽宮里用功,對外只說婉貞舟車勞頓,需要靜養,倒也未曾引起多大的風浪。
終于整理好了一切,婉貞揉著酸疼的肩膀,嘆了口氣道︰「這回可真是累慘了」
喜煙見狀,急忙走上前,替她揉捏著肩頸,說道︰「娘娘才一回來就忙著這事兒,也沒好好歇歇,奴婢斗膽,還請您休息兩天再來處理吧。」
婉貞搖了搖頭,道︰「此事宜速不宜遲,遲了怕是打草驚蛇,引起動蕩就不好了。」說著,忽又想起一件事來,遂轉頭看著她道,「對了,喜煙,我還不曾問過你,你早就過了出宮的年紀了吧?」
喜煙聞言,臉色一白,低下頭悶聲說道︰「是。」
「那我倒想問問你了,你自己究竟是怎麼個打算?是想要出宮還是繼續留在宮里?」婉貞接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