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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婉貞暈厥以來,各種各樣的珍稀藥物、大補滋養之物就源源不斷送進了永壽宮中,婉貞的身體一點沒受到損害不說,反倒因著拗不過喜煙和小東子的跪求,她吃下了不少補品,又有古維客在一旁照看著,更加的健康起來。
但無論身體上怎麼進補,卻都解不了心中郁結的心思,她這本就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即使古維客有著再高妙的醫術,對此也只能搖頭嘆息,一籌莫展。
而光緒,自從在她暈厥那天去看過她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讓人十分的納悶皇帝的心思,這究竟唱的是哪出?
這天,光緒照常在養心殿中處理政務,然而一如這幾日來的情形,幾乎都要成了常態,看不了多久的折子他就開始心煩意亂——其實根本沒有處理國事的心情,卻為了某些緣故特意逼迫著自己投身在這件事上。
鐘德全臉色詭異,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瞟了皇帝一眼,心里揣著方才的事情,欲言又止。
光緒本就心情煩躁,見他這副模樣便更是不耐煩,怒道︰「有什麼事就快說」
鐘德全打了個冷顫,急忙說道︰「萬歲爺,婉貞福晉在外求見。」
光緒一愣,剛剛拿起的筆頓在了半空中,半晌,才喃喃地說︰「她來干什麼?」
自從回到了紫禁城,她住進了永壽宮,就從未主動求見過他而自從他宣布要封妃而被拒絕之後,兩人之間就更是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彼此隔閡著,就連見面都沒有幾次了。
如今,她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前來求見,為的是什麼?他不用猜也知道
暗沉了臉色,他放下筆,不想听她為別的男人求情,不想讓她的話在他心上劃開一道血淋林的傷口,更不想看見她垂淚的臉而終究忍不住心軟。他揮了揮手,冷聲說道︰「就說朕國事繁忙,無暇見她,讓她先回去吧。」想了想,發覺這樣說難免有些生硬,傷了彼此的感情,于是又補充了一句,「等朕處理完國事之後,自會去找她。」
不過國事可有處理完的時候?那可就兩說了。
鐘德全倒是不奇怪皇帝的決定,畢竟就連他也能猜出福晉所為何來。為了不讓本就陷入僵局的兩人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惡化,避而不見或許是最好的做法了吧他心底暗自嘆息了一聲,轉身出去傳話去了。
看著他走出去,光緒不但心情沒有任何好轉,反倒更加郁悶起來,再也看不進任何字,索性丟開了奏折,在屋子里反復轉起圈來。
不一會兒,鐘德全回來了,臉上卻不但沒有一點兒辦完事以後的放松,反而愈發的詭異,眼神閃爍著,看了看皇帝,仍舊不敢出聲。
光緒心底一沉,忍不住問道︰「還有何事?」
鐘德全張了張嘴,暗自叫苦。照理說這是主子們之間置氣,卻怎的讓他這個奴才來頂缸呢?如今這話,說與不說,都是自討苦吃。
不過,他也知道他們這種做奴才的,沒有說不的權利,再怎麼倒霉也只能認了,只得一五一十地說道︰「回萬歲爺的話,福晉只讓奴才給您帶一句話,說……說……」終究是不敢說出口。
光緒緊緊皺起了眉頭,厲聲道︰「說什麼?」
鐘德全腳一軟,猛地跪下了,顫聲說道︰「福晉說,求皇上開恩,讓她回去服侍鐘郡王爺」
「混賬」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光緒乍一听此言,還是氣得火冒三丈,一時控制不住,竟一腳踢翻了一旁的凳子,嚇得鐘德全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哪里有什麼鐘郡王爺鐘郡王早就已經作古了」他怒吼道。
鐘德全知道他這是在說已經死去的老鐘郡王,而載濤已經被削去了一切爵位,自然不再是鐘郡王,于是不敢搭話,仍舊跪伏在地。
光緒氣得臉色蒼白,胸膛劇烈起伏著,恨聲說道︰「你去告訴她,趁早死了這條心朕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鐘德全卻不動彈,也不抬頭,只是顫抖著聲音說道︰「福……福晉就跪在宮門口,說……說如果皇上不答應,就不回去。」
光緒只覺得眼前一黑,竟然站立不住,踉蹌了幾步,頹然坐倒在炕席上。
她竟然……竟然如此決絕,為了那個他,她竟然如此不顧一切
她究竟把自己的一片真心置于何地?
牙關緊咬,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刺進了肉里,卻及不上心頭萬分之一的痛他渾身顫抖著,咬牙說道︰「好……好……她要跪,那就讓她跪只是她宮里那些奴才們,連個人都看不好,留著何用?全都給朕拖出去,杖斃」
鐘德全渾身一顫,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埋下去,不敢多說,唯唯諾諾應下,慌忙退了出去。
而在宮門口跪著的婉貞,听完鐘德全的轉述,臉色一白,難以置信地看了眼養心殿的深處,腦子里「嗡」的一聲,竟然再次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醒來,一睜眼,卻看見喜煙和小東子守在床邊,見她醒來,雙雙喜極而泣,不由心中一松。
還好……還好……他們都沒事。
然而轉念一想,光緒竟然會那麼殘忍,用永壽宮里上上下下百來條人命做威脅,只為了讓她不再提及出宮之事。
從何時開始,他也開始對她使用種種手段;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竟然只剩下了互相傷害?
頹然閉上雙眼,她如何不知自己這樣的行為會傷了他的心,可他呢?又怎麼可以對載濤做下那樣的判決?
幽禁一生啊
他也曾被關了十年,理應明白被囚禁的痛苦。何況他雖然不得自由,卻總是能有機會出來走走的,住的地方還算舒適,服侍的人也不敢怠慢。可載濤呢?在那高牆之內,無人陪伴,連一步都走不出來,那又是何等的殘酷
他的心痛,載濤的心痛,卻都比不上她的心痛因為她竟然連恨他都做不到他的愛,載濤的愛,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而歸根結底,所有的罪過都在她——
若是沒有她,他們本應成為最相得益彰、最親密忠誠的君王與臣子,可如今,一個有機會千古揚名的帝皇為了她面臨聲敗名裂,一個前程似錦的大好男兒為了她注定孤苦一生,她沒有資格怨誰,唯一能恨的,只有自己
淚流到盡,便無淚可流;心痛到頭,便麻木無感。她疲憊地睡下,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離她遠去,身上再也沒有一點勁道,只想就這麼沉沉睡去,再也、再也不要醒來……
或許,只有這樣,才是他們三人之間唯一的解決之道吧
有了這樣的念頭,接下來,時睡時醒的狀態竟然就一連持續了好幾天。
她吃不下任何東西,也喝不下水。即使勉強灌了下去,也會馬上嘔吐出來,直到胃里面空空如也,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這樣的她嚇壞了所有人,尤以古維客為甚。任他有千般手段、萬般能耐,踫上這種毫無求生意志的病人,又能怎麼辦?而萬一她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皇帝又豈能饒得了他?
走投無路,他只得拼死向皇帝稟報了婉貞如今的狀態,在他看來,若說如今還有誰能夠喚起婉貞生的希望,那也只有皇帝了雖說不知道皇帝和她之間產生了什麼嫌隙,但好歹夫妻一場,皇帝也並非對她無情,否則也不會威脅要讓他們這些人陪葬了。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除了皇帝沒人能做到
而光緒,在這幾天,也是備受煎熬。人不去並不代表對婉貞不聞不問,知道她折磨著自己,他又何嘗不是形容消瘦?她吃不下,他便也跟著吃不下,短短幾天的功夫,人已經瘦下去了一圈,氣色虛浮、中氣渙散。
听了古維客的話,他剎那間像是老去了十年,他和她,還有載濤,這番情感的糾葛,究竟苦了誰?
帶著滿心的苦澀,他終于來到一直逃避的婉貞面前,撫模著那曾經豐潤美麗的臉頰,如今只剩下一片灰敗,那往日靈動清澈的水眸,也只剩下一片昏黃的渾濁。
盡管已經盡力放輕了力道,卻還是驚醒了本就半睡半醒的她。她緩緩睜開眼,好半天才能凝聚起焦距,看清了眼前的人。
「皇上……」她的聲音細若蚊吶,似乎風一吹就會消散。
光緒心頭一痛,忍不住問︰「為何要這樣?難道你就這麼痛恨朕?」
她費力地搖搖頭,綻開一抹蒼白無力的微笑,虛弱地說︰「我不恨你,誰也不恨,只恨我自己。」
光緒眼眶一濕,喉頭似乎被什麼噎住了,輕聲地問︰「為什麼?若是朕也願為了你散盡後宮,你是否會願意陪朕一生?」
她輕輕地笑了,笑容飄忽,嘆息著說︰「若是之前……可惜,時光無法逆轉。」
光緒的眼前一片模糊,轉過頭,抬手捂住嘴邊細碎的啜泣。
「好好把身體養起來吧,你也不希望他看見你的時候,你竟是這個樣子,對麼?」他強自鎮定,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皇上……」她一驚,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緊緊拉住了他的手。
他渾身一震,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眼神有些飄忽。
驀地,他站了起來,手也隨之抽出。而那驟離的溫度,讓兩人都不約而同愣了神。
「等你身體好了,朕會派人送你回去。」他說,仿佛這番話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隨之,踉蹌著走了出去。
「皇上……」她只能用模糊的眼神看著那個瘦削而孤獨的背影消失,泣不成聲。
他走到門外,抬頭看著陰霾的天空,淚水潸然而下。
在這一刻,他的心……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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