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笑笑揭過,老實說她對他的欺瞞倒並不是很在意。一來,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沒有任何道理規定奧斯頓一定要對他們推心置月復。二來,他們不過是各取所需,雖然奧斯頓跟著他們是別有用心,但這樣的別有用心她倒不是很排斥,如果能帶來雙贏的結局,倒也不錯。做生意不就是這樣的麼?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其他的都是其次。而且,認真說起來的話,她一直都對他的行為存有懷疑,他的欺瞞也是她容忍的結果,自然沒什麼好在意。
她看著他,問道,「那麼,現在呢?你打算對我開誠布公了嗎?。」
奧斯頓看了看她,笑道︰「我剛才說的可不是假話。我的家族本身並不做軍火生意,但我認識的人里面卻有。只不過,他們並不是規模很大的軍火供應商,所以這次自然也就被排除在名單之外了。但是,作為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手里的貨或許不是很全,質量上卻並不比你們所見到過的差。」
對于這種空口白話的保證,婉貞自是不信的。但從這番話中,她證實了奧斯頓確實有這方面的資源,這就夠了。如果真的要向他和他的所謂朋友們購買,實地去考察驗證是絕對不可省略的,這都是後話。目前的首要目標,就是跟他們搭上線。
皺了皺眉頭,她道︰「你也知道我們這次的采購,不但數量巨大,而且品種繁多。我們不可能在你的朋友那里買一點,再在別人那里買一點,這樣授人以柄,對我們很不利,就算在你的朋友那里得到的一點優惠,說不定也會花在跟別人的交易上,對我們而言並沒有真正的好處。」
既然已經說開了,奧斯頓索性就放開了顧忌,說道︰「一個供應商不夠,可以多找幾個啊何況我剛才也說了,歐洲的大軍火商怕是早就聯合了起來,你們找誰都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別忘了,世界可不是只有一個歐洲啊」
「美國」婉貞猛地叫了起來。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
或許是美國崛起的時間還不長,而歐洲列強在中國人的心目中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所以載濤他們雖然將美國也視為強國,在心中的重視程度卻遠遠排在英法等國的後面,連帶的,婉貞也幾乎就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最會做生意、最狡猾的國家。若是放在後世,一說到國際貿易,恐怕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想到美國,怎麼到了清朝了,就把這茬兒給忘了呢
她不由得有幾分懊惱。
歐洲多的是老牌強國,很多事情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規則,不論是否自願,這里的商人們都必須受到一些限制。而在新興的美國,這些卻全都不是問題,只要能夠賺錢,他們的思維可以靈活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在歐洲做不到的事情,說不定在美國就會迎刃而解
奧斯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美國正在崛起,在世界上的地位顯著提高,不少人已經看到了美國發展的強勁勢頭。他的家族雖然根在法國,但卻做著全球的貿易,以前更是將重心放在了美洲,因此對于美國,他有著比別人更加深刻的理解,也確信美國在世界上擁有話語權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但對于婉貞來說,理論上,她只是個之前從未走出過國門的中國女人,卻居然會因為他的一句話,第一時間就猜到了他想說的是美國,這可不是誰都能辦到的,必須對美國有著強大的信心才行。可問題是,她的信心從何而來?包括她的丈夫在內都只對歐洲感興趣,可她卻似乎已經看到了美國的強大商機,這份見識實在令人驚訝,甚至比一般的歐洲人都要來得先進。
心中震驚,但他卻深深地掩蓋住了。自從遇見她以後,她已經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震撼,如今再多一點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他發現,自己幾乎就要習慣了
暗地里苦笑了一下,他點頭說道︰「是的,就是美國。如今美國正在處于蓬勃發展的時期,工業技術水平的提高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在各個方面都正在趕超英法。尤其難得的是,美國人的思想非常活躍,一點都不僵化,跟他們做生意會有很大的回旋空間,我想這正是你們想要的。」
婉貞看著他,笑問道︰「我想,該不會你正好還跟美國的軍火商有聯系吧?。」
他笑著攤了攤手,說道︰「為什麼不呢?難道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們家的生意最初就是從美國開始做起的啊」
婉貞挑了挑眉,這倒是第一次听說了他不是法國人麼?
正要追問,忽听一個侍衛在門外說道︰「啟稟福晉,六爺和七爺已經到了大門口了。」
婉貞只得停下了話頭,站起了身說道︰「非常感謝你今天晚上的建議,奧斯頓,我想我們會仔細考慮的。」
奧斯頓並沒有得到任何肯定的答復,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並不能急于求成,尤其對于婉貞而言,東方女人一直都是男人的附屬,這件事真正的決定權並不在她手上,今晚不過是個開頭而已,想要從中分一杯羹,還必須說服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哥哥才行。因此,他笑了笑,也站起了身,說道︰「跟你的聊天很愉快,婉貞,我確定你們一定會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才對。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力做到。」
婉貞點了點頭,道了聲謝,便急急忙忙出去迎接載濤和載洵了。走出客廳沒多遠,便看見他們大步走來,兩人的臉上都帶著說不出的疲憊,她看在眼里,只覺得一陣心疼。
「爺,六爺,你們回來了。」強壓下心中的酸澀,她迎上前去,帶著滿臉的笑容,說道,「宴會上可還順利?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下了醒酒湯,需要端上來嗎?。」
載洵笑了笑,說道︰「不必了。今兒個晚上也沒喝多少,不礙事的。」頓了一下,又道,「時候不早了,明兒個一早就要出發,早些歇著吧。」
婉貞听了,也不勉強,知道他們已經心力交瘁,于是笑道︰「既是如此,那六爺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載洵強笑了一下,點點頭道︰「老七,婉貞,你們也好好休息,我先去睡了。」
載濤夫妻倆一起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回房,這才相攜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載濤就疲累地坐在了椅子上,神態萎靡。婉貞心里一痛,親自從菊月手中接過了熱水和毛巾,服侍著他擦了臉,關心地問道︰「爺,很累了嗎?。」
載濤深深嘆了口氣,緊緊抱住了她,把臉埋在她的懷里,悶悶地說︰「身子不累,心累。」
婉貞知道,在國內的時候,他雖之前一直在慈禧的陰影下生活,但畢竟身份擺在那里,日子還是很好過的,就算不是天之驕子,卻也沒人敢給他氣受。後來光緒當權,他這個當弟弟的更是被委以重任,即使曾被圈禁,也並未嘗到什麼太大的苦楚。可以說,這次出使外國,還是他第一次遭受到那麼大的挫折,會覺得心理上難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對此,她並沒有什麼開解的方法,說到底是因為自己的國家國力孱弱,被人看不起,這已經超出了個人能力所能解決的範疇。
默默嘆了口氣,她揚起了笑臉,說道︰「爺,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洗澡水,去泡個澡吧,讓身體放松一下,一會兒也好睡得香甜些。」
看到她的笑臉,載濤覺得心情好了點兒,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雖說沒什麼泡澡的心情,卻也不忍拂了她的一片好意,點點頭道︰「你總是這麼細心體貼,好吧,這就去吧。」
于是婉貞和菊月服侍著他進入了浴室。由于沒有帶貼身丫鬟,所以自從出國以來,載濤的洗浴就是由婉貞親自服侍的,此時為他除下了衣衫,邁進了浴缸里。
輕輕為他揉捏著肩頸,他靠在浴缸邊上,閉目養神。婉貞看著他此刻仍然無法紓解的糾結的眉頭,嘆了口氣說道︰「爺,可是洋人們又給你們氣受了?」
載濤現在連生氣的興致都沒有了。殘酷的現實給了他太多打擊,以致都有些灰心喪氣起來,他現在已經產生了懷疑,他們這一行人是否真的能夠完成這次的使命,成功帶著軍火回去?
深深嘆了口氣,他道︰「受氣倒是其次,只是無法完成皇上的囑托,我……」
婉貞看了看他,明白他的心思,于是低聲說道︰「爺,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啊此路不通,難道我們就不可以另闢蹊徑嗎?。」
「另闢蹊徑?怎麼做?我們在這里可謂是孤立無援啊」載濤再次深深嘆了口氣,從未感覺到如今這樣的無力。
「孤立無援倒是未必。」婉貞笑了笑,說道,「爺別忘了,我們這兒也有個土生土長的歐洲人呢」
「你是說奧斯頓?」載濤猛地張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問道,「難道他有辦法?」
婉貞笑著說道︰「今兒個晚上,我跟他聊了一下,倒是有些值得斟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