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回到了家中,無論是載洵、載濤還是婉貞,都有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再加上家里那種特有的安定感覺,三人都是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仍舊覺得渾身乏力,什麼都不想干。
好在光緒體諒他們,放了他們大假,暫時不用上朝辦公,交接的工作也可以容後再做。于是,三人都待在自己家里,很是毫無負擔、自由自在地過了一天。
到了晚上,光緒在乾清宮賜宴,所有使節團的官員,無論官職大小都得到了旨意出席,婉貞他們自然也要盛裝參加。重新走進闊別多日的宮廷,一種熟悉和壓抑交織的感覺迎面而來,她看著燈火輝煌的乾清宮,又看了一眼宮外黑壓壓一片靜寂的夜空,心中五味雜陳,眼眸里流淌著復雜的光芒。
這一次他們的出使成功了,買回了大量的軍備,然而這樣就真的能夠幫助中國重新站起來嗎?到國外走了一圈,親身感受到了中國與列強的差距,她的心頭並沒有輕松幾分,反而愈發地沉重了。
隨著載濤走進乾清宮,她徑自來到了女眷席上。幼蘭、必祿氏等人早就來了,正說著話呢,看見她來,都急忙迎上前來,熱情寒暄。
幼蘭拉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憐惜地說道︰「看看,出去這大半年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婉貞啊,你真是辛苦了」
必祿氏也道︰「是啊,看你這消瘦的模樣,就知道必定在外面過得不好。可見洋人的東西也未必就都是好的,還是在自個兒的家里養人。」
婉貞抿嘴笑道︰「多謝五嫂、六嫂的關心,不過這次出去,真正勞累的是六爺和七爺,我倒是個享福的。」她避重就輕地說著,見她們似乎不知道自己落水被救的事情,索性也就只字不提。
幼蘭一邊拉著她坐到自己旁邊,一邊搖著頭道︰「咱們女人家本就不適合在外奔波,更何況你這矜貴的千金小姐。他們男人若勞累一分,在你便是十分,也就是你了,跟七爺伉儷情深,非得跟著去,換了是我們啊,怕是躲都來不及呢」一席話,說得一眾女眷們紛紛附和,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連聲夸贊。
婉貞知道這不過也是一種奉迎拍馬之辭,自然不會當真,急忙連連謙遜起來。
另一邊,載洵和載濤也受到了滿席文武大臣們的追捧,人人都知這回他們立下大功,升官進爵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于是都存了巴結的心思,爭著搶著上前奉迎,一時間,將他們兩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就連載灃都被擠在了人群之外,看著幾乎被淹沒的兩個弟弟,不禁露出了深深的同情之色,然後果斷決定,要敘舊還是等改天再說吧,今晚的人們太可怕了,他還是暫避鋒芒的好
載洵和載濤被人團團圍住,奉承之辭不絕于耳,直听得頭昏腦漲之時,忽然覺得人群的聲音小了很多,空氣也清新了不少,下意識精神一凝,定楮看去。只見人群忽然讓出了一條道來,大聲的溜須拍馬變成了竊竊私語,在眾人的詭異目光中,袁世凱等人緩緩走來。
「見過兩位王爺」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一系的大臣們,齊齊拱手向載洵和載濤說道。
兄弟兩人對視了一眼,也拱了拱手,載洵笑道︰「袁大人,好久不見了。」
「是啊。」袁世凱笑容可掬,說道,「看兩位王爺滿面風塵之色,想來一路多有辛勞,卻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績,實在是勞苦功高,堪為我等之楷模啊」
載濤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非也,非也。此次能夠僥幸成功,乃是大家合力的結果,更是跟各位大人們在我等背後的默默支持密不可分。我等可不敢獨自佔功,這是大家的功勞。」
袁世凱笑得平和,煞有介事似的說道︰「王爺真是謙遜。不管怎麼說,這次能夠成功跟洋人達成協議,壯大我大清軍威,揚我中華聲勢,實在是大功一件,在下真的是心悅誠服了只希望我大清能夠得償所願,一洗往日的頹勢啊」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次軍購成功,影響最大的就是北洋新軍,他這話說出來,沒人會當真,當成反話來听還差不多。眾人的臉色于是更加怪異了,不知這場北洋與皇室的斗爭,最終的勝利者會是誰?
婉貞雖然跟一眾女眷聊著天,卻也惦記著載濤這邊,抽空瞟了一眼,見此情景,回想起在旅行途中發生的事情,不由心中一沉。
這時,只听太監大聲叫道︰「皇上駕到——皇後駕到——瑾妃娘娘駕到——」
乾清宮里頓時沒了一點聲音,所有人都以極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婉貞等人也站起來,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排好。婉貞心里有著些微的詫異,怎麼一向不大在公眾面前露面的皇後和瑾妃也來了?
光緒大步走進來,後面跟著皇後和瑾妃,在文武大臣和女眷們的跪拜聲中走上寶座,皇後和瑾妃分坐在他兩旁,他舉手輕抬,說道︰「都平身吧。」
「謝皇上。」眾人說著,這才紛紛站起身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光緒掃視了底下一眼,在看到袁世凱等人時眼中寒光一閃,卻轉瞬即逝,若無其事地笑道︰「今天乃是為了多羅郡王、鐘郡王等人出使歐美及日本,成功歸來而特意舉辦的接風宴,眾位愛卿不必拘禮,放開胸懷同樂才是」說著率先舉起酒杯,朗聲道,「來,朕先敬這次的功臣們一杯」
所有人,包括載濤和載洵在內,自是受寵若驚,急忙舉起杯來連道不敢,卻是喜滋滋地把皇帝敬的這杯酒給喝了。而其余的人看到光緒如此看重他們,頓時心中也是又妒又羨,恨不能自己也是使節團中的一員,在同僚的面前大大露一回臉。
袁世凱等人卻是眼神變幻莫測。光緒這番作為,分明是在跟他們較勁兒。世人皆知載洵他們此行就是針對著北洋,光緒卻如此大張旗鼓宣揚他們的功勞,皇帝的意圖和傾向已經十分明顯了,必然會有一些左右搖擺之人倒向皇室一方。輿論對北洋是大大的不利。
不過他們早已經私下商量過,在這宴會上倒也沉得住氣,附和著皇帝把酒喝了,對載洵等人也是恭維有加,絲毫看不出一點敵視的意味來,倒也讓人不得不佩服。
吃喝中,皇後和瑾妃離了席,向著婉貞走來。婉貞一見,急忙站起了身,墩身行禮道︰「參見皇後娘娘、瑾妃娘娘。」
皇後笑著,趕緊扶起了婉貞,說道︰「得了得了,婉貞,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許多虛禮嗎?我們也就是過來看看,你這次隨同六爺和七爺出訪,一路辛苦了。」
婉貞忙道︰「不敢當,臣妾並不辛苦,真正辛苦的還是六爺和七爺。」
皇後也不與她爭辯,拿過一杯酒道︰「今兒個是你們的接風宴,本宮敬你一杯,也算是對你這一次為國立功的感激吧。」
婉貞急忙謙遜,畢恭畢敬地把酒喝了。
瑾妃也走上前,拉著她的手道︰「以前咱們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伶俐、有主意的人,沒想到在國家大事上你也是一把好手呢這次你立的功勞我們都听說了,真是為我們女子爭了顏面,值得慶賀。來,我也敬你一杯。」
婉貞不由一愣。當年她在宮中的這一段歷史,可說是半個忌諱,已經很少有人提起。瑾妃卻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顧忌地說出來,為什麼?
已經離開了大半年,她還來不及知道宮廷和朝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如今也沒有任何判斷的依據,只得裝聾作啞,假裝沒有听到,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敬完了酒,皇後和瑾妃便回去了。她們瀟灑走人,婉貞卻遭了殃,皆因有了她們兩人打頭,其余的女人們有樣學樣,也紛紛上來敬酒。婉貞的酒量幾年來長進了不少,卻也撐不住這樣的輪番上陣,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覺得天旋地轉,支持不住了
還是幼蘭知道憐惜,見狀急忙道︰「婉貞怕是不能喝了,先扶她去偏殿歇會兒吧。看她這酒勁兒,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歇一下,待會兒也好回去。」
于是她便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扶了出去,安置在偏殿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稍微清醒了一點兒,眼楮睜開了一條縫,朦朦朧朧中看到有個身影站在榻前,似乎在凝視著她。
是誰?她的腦子還不大利索,直覺地叫了聲︰「爺?」
身前的空氣忽然一滯,轉眼間又恢復了正常,只听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是朕。」
她又迷糊了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頓時一驚,急忙睜開了眼楮。
高挑修長的身影,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疲憊,眼中卻蘊含著無比的深情……
不是光緒是誰?
倏地一個激靈,她總算徹底清醒了過來,一下子翻身坐起,就要下地跪拜,同時嘴里說道︰「臣妾不知皇上駕到,多有失儀……」
光緒苦笑著按住了她,說道︰「免了免了,不必多禮。朕原本不過想看看你就走,沒想到卻驚醒了你。」
她一愣,心中猛地一揪,不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