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卻是在一旁,一點都不覺得有絲毫委屈,只有滿心的愧疚。
她這巴掌是應得的,是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結果,更是她辜負了皇後的期望,弄巧成拙的懲罰。況且,她現在全身心都在祈禱光緒千萬不能有事,又哪里還有心思去在乎別的?
在度日如年的焦急等待中,太醫終于收拾起東西,站起身來。皇後和婉貞一見,急忙上前了兩步,堵著太醫問道︰「皇上的情形如何了?」
太醫恭敬地說道︰「回皇後娘娘、福晉的話,皇上還是老毛病,勞累過度、心力交瘁,一時之間緩不過勁來才會突然暈厥,目前來看並無生命危險。但臣斗膽,若是皇上長此以往下去……這次雖然沒事,可若有下次,就……」
听著太醫吞吞吐吐的話,兩個女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不過這次皇帝沒事,倒是多少讓她們安心了一點。
皇後松了口氣,對太醫說道︰「你趕緊去開藥,然後守在外面,等確定皇上沒事了才能離開,明白嗎?。」
太醫唯唯諾諾應了,鐘德全便派人將他引了下去,開藥方去了。
婉貞並沒有說話。在這種場合,以她的身份確實是說不了什麼的,但一雙含淚的眼眸卻一眨不眨凝注在光緒臉上,淚水不斷地流下臉頰。
屋子里頓時又恢復了沉寂。宮女太監們固然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婉貞和皇後也是一言不發,鐘德全一心兩用,一邊要看顧著皇帝,一邊又要小心方才大發雷霆的皇後。可不能再讓七福晉受什麼委屈了,否則皇帝醒來這一屋子人都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只得牢牢盯住了皇後,生怕她再有什麼過激之舉。
皇後卻並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動作,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光緒,一動也不動,似乎痴了。
許久,她終于幽幽一嘆,回過神來,很是復雜地看了婉貞一眼,低聲說道︰「婉貞……抱歉,本宮方才太過激動了,以至于……」
這番話她說得艱澀無比。身為多年的皇後,再怎麼落魄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又何曾向別人道過歉?今日她卻做了
婉貞一愣,不由大感意外,急忙打斷了她的話頭,說道︰「娘娘切莫如此。是婉貞辜負了娘娘的期望,婉貞應得的懲罰,娘娘做得對,又何須道歉?婉貞不配,也不敢接受。」
皇後微微眯了眯眼楮,隨即深深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本宮不好,一時急怒攻心,于是遷怒于你,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她刻意放低了身架,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皇上如今病倒,正須有人在身邊照顧,本宮以為,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你關心著皇上,皇上若是醒來,見到你也必定會很高興,如此一來病才能好得快。而且,本宮還是那句話,天底下能夠勸服皇上休息的,怕也只有你了。婉貞,算本宮求你,就留下來照顧照顧皇上吧」
婉貞心下大異。其實不用皇後多說,她也會留下來照顧光緒直到他痊愈的。只是皇後身為一國之母,以前又一直是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卻忽然如此自貶身份,對她這位弟媳說出如此示弱甚至懇求的話來,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更何況她也知道,皇後其實是很在意光緒的,卻只字不提自己去照顧他,偏生來求她這個「情敵」,這又是為何?
不過此時她並沒有追根究底的興致,一顆心全都放在了光緒身上。管皇後有什麼心思呢?此時此刻,沒有比讓光緒康復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她于是也不推辭,點了點頭道︰「娘娘放心,此次婉貞必不負娘娘所托。」
皇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一嘆,轉身又對鐘德全說道︰「鐘公公,皇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若是有什麼需要本宮做的,千萬別客氣,告訴本宮一聲就是。」對光緒身邊這個大紅人,她這個失寵的皇後可不敢怠慢。
鐘德全急忙躬身道︰「奴才遵旨。娘娘不必擔心,奴才自當盡心盡力,好好侍奉皇上」
皇後又是深深一嘆,什麼也沒說,轉身落寞地離去了。婉貞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但隨即這份感覺就被拋諸腦後了。她快步走到光緒身邊,坐在他的身邊,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的臉色,確實比方才要好了很多,心中稍安的同時,淚卻似乎掉得更多了。
鐘德全看了她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出去。有了七福晉在此,其他的就無需他擔心了,想必這次皇上的病……應該會好得很快吧
嘴角微微上翹,方才緊張焦慮的心情已經輕松了很多,他低聲吩咐了屋里的宮女、太監們不得打攪皇帝和婉貞,便轉身監督煎藥去了。有福晉在皇帝身邊,他很放心。
婉貞一點也沒發覺鐘德全的離開,只是這麼靜靜地坐著,痴痴地凝望著光緒蒼白寧靜的睡臉,心中一片刺疼。不自覺輕輕拉住了他的手,那指尖的一片冰涼,正如她的心,似乎臘月寒風吹過。
不一會兒,外面小孩子的吵嚷聲傳進她的耳中,她一片空白的腦子里終于慢慢有了些反應,緩緩轉頭看過去。
一個小宮女匆匆走進來,墩身道︰「啟稟福晉,小阿哥在外面吵著要見您,這……」
婉貞遲鈍的大腦慢了一步才接收到這個訊息,眨了眨眼楮,微微一嘆道︰「讓他進來吧。」
宮女應聲去了,她則拿著絹帕擦去了臉上的淚水。不論如何,都不應讓孩子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
轉眼的功夫,就見念哥兒一路叫著「額娘」跑了進來,滿臉的笑容,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在外面玩得開心,大量運動後涌起的紅暈。
「噓……」婉貞急忙制止他,一把將他抱進懷里,手指點在他的小嘴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干爹睡著了,念哥兒乖,可千萬別吵著了他」
念哥兒喘著氣,運動玩耍後的眼楮晶亮,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躺著一動不動的光緒,很是懂事地壓低了聲音,依偎在母親懷里,說道︰「額娘,干爹怎麼了?太累了嗎?這個時候還不到中午呢,就睡覺了。」
一听兒子這麼說,剛才擦干的淚水忍不住又涌上眼眶,眼楮頓時又紅了。她有些哽咽地抱緊了兒子,說道︰「是啊,你干爹……太累了。所以,咱們不要吵,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好嗎?。」
「嗯。」念哥兒點了點頭,乖乖讓母親抱在懷里,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
「額娘,念哥兒餓了。」小孩子不懂大人悲傷,只是遵循著本能的驅動,大眼楮一眨一眨地瞧著母親,女乃聲女乃氣地說道。
婉貞看了看時鐘,這才驚覺已經過了平日里念哥兒吃飯的時間了,難怪他會喊餓于是急忙對他說道︰「好,好,額娘這就帶你去吃飯。」話一說完,卻又有些猶豫了。
光緒還未醒來,她又怎麼安心走得開呢?
正在左右為難,卻見鐘德全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端藥碗的小宮女,走到婉貞面前,躬身道︰「福晉,皇上的藥已經煎好了,您看……」
婉貞急忙說道︰「給我吧。」旋又看了看懷里的念哥兒,想了想,對鐘德全說道,「鐘公公,往日這個時候,念哥兒也該吃飯了。勞煩你派個人帶他下去吃點兒東西,我還要照顧皇上,想是一時半會兒走不開的。」
鐘德全笑著說道︰「福晉勿需擔心,奴才早已吩咐下去了,小阿哥的飯菜此時想必已經做好了,奴才會親自服侍小阿哥用膳的,您盡可放心,只管照顧好皇上就行了。」
婉貞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竟然細心若斯。連如此小的細節都考慮得萬分周全。念哥兒並不經常進宮,他卻連這點兒生活習性都了如指掌,難怪光緒對他十分信任
聞言也不多說,點了點頭道︰「如此,麻煩鐘公公了。」有鐘德全親自伺候,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于是她低下頭,看著兒子又道,「念哥兒乖,額娘要在這兒陪著你干爹,你自個兒隨鐘公公去吃飯好不好?念哥兒最乖了,是男子漢大丈夫,額娘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念哥兒雖然有幾分迷惑,不知為何母親要陪著干爹不陪自己,不過從小听話慣了,也不調皮,乖乖點了點頭道︰「念哥兒知道了,念哥兒自己去吃。」
婉貞看著懂事的兒子,心里一片暖流流過,又有幾分愧疚。可是,如果不守在光緒身邊,她真的放心不下啊兩相權衡之下,也只有暫且放下生龍活虎的兒子,先顧著人事不省的光緒了。
鐘德全微微笑著,說道︰「福晉不必擔心,小阿哥有奴才看著,定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回頭小阿哥吃完了,奴才會馬上帶他回來見您的。」
婉貞微微嘆了口氣,點點頭,看著鐘德全將念哥兒帶了出去,便收拾起心情,接過了宮女手中的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