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天邊漸漸泛起了一抹白,霞光緩緩穿透雲層的遮擋,將陽光灑向人間的每一個角落。紫禁城的琉璃瓦映襯著金光色的朝陽,燦燦生輝。
光緒從睡夢中醒來。這幾日,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精神越來越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藥的關系,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淺眠,往往睡上一兩個時辰就會醒來,如今他總是沉沉一睡好幾個時辰,醒來之後便覺得身子又有力了幾分。
緩緩睜開眼,冥冥中心里有著些微的悸動,下意識往身邊一看。一個縴細的身影趴伏在自己床邊,沉沉睡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披灑在身側,柔弱婉約的氣質彌漫在周圍,化作絲絲柔情纏繞上他的心,將原本就為她傾倒的一顆心更是牢牢網住,不留一絲空隙。
「皇上……」鐘德全走進來,一眼便看見光緒睜開了眼,不禁心中激動,忍不住低叫出來。
「噓」光緒比了比手,示意他輕一點兒,他會意地點點頭,躡手躡腳走到床邊。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讓她下去休息了嗎?。」光緒輕聲問道。
鐘德全心中一嘆,說道︰「回皇上的話,福晉昨晚上回去休息了一會兒,天不亮就又來了,一直守在皇上身邊不曾離開。」
一瞬間,光緒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漲得滿滿的,說不出的酸澀與甜蜜交織其中,難言個中滋味。他吃力地抬起手,輕輕地撫模著床前人兒飄落的青絲,那麼輕柔,仿佛羽毛飄落不著痕跡,唯恐驚醒了沉睡中的她……
就這樣痴痴的凝望中,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宮女端來了早晨的湯藥,鐘德全扶著光緒吃力地坐起來,然而不管他們如何小心,這樣的動作還是不可避免驚醒了一旁的婉貞。
「……皇上」婉貞醒來之後,迷糊了一下,但隨即第一件事便是想起了光緒,心中一震,抬眼望去。
光緒已經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含笑凝視著她,眼神中有幾許欣喜、幾許愛憐、幾許懊惱。
「抱歉……驚醒你了。」他抿了抿嘴,有些氣惱自身。
本想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的啊都怪這不爭氣的身體,竟然還是驚醒了她
婉貞眨了眨眼楮,終于想起來昨晚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不由面上一紅。
她怎能就在光緒的床邊睡著了呢?
臉上一陣發燒,人也不禁有些訕訕,尷尬地說道︰「不……是臣妾不對,竟然就這麼睡著了……」聲音一噎,卡在了喉嚨里,因為他的手已經伸過來,拉住了她的。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是我讓你如此辛勞,是我……」光緒歉然地說道,天知道看著憔悴的她,他心中有多心疼
婉貞猶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卻沒有成功。是他突然爆發出了意外的強韌?還是她跟本就無心抽出?她不知道。
就這麼一停頓的功夫,光緒只覺得心中豁然開朗,仿佛撥雲見日一般的晴朗,雖然身子虛弱,心卻高興得似乎要飛上天去那乍然閃亮的眼眸訴說著他的欣喜和快樂,更難掩濃濃的情意,她看得真切,愣了半晌,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
看見一旁的宮女手上托著的藥碗,她心中一凝,這一次,堅決地抽出了手,接過了湯藥,然後舀在勺里細細吹溫,柔聲說道︰「皇上,吃藥吧。」
光緒此時滿心都是歡喜,只覺得身子似乎都輕了幾分,乖乖地張嘴喝下了藥,一雙明亮的眼楮凝注在婉貞身上,令這原本早已習以為常的喂藥的動作多了幾分異樣。
婉貞只覺得臉上都快要燒起來了雖然這些日子光緒喝藥都是由她親自服侍的,但卻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羞窘的情形。他的眼光似乎要點著了她,偏生她還無處可躲,只能硬生生承受下來。
好不容易喂完了藥,光緒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忽听外面的小太監說道︰「啟稟皇上,醇親王、多羅郡王在宮門外求見。」
光緒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了婉貞一眼,淡然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婉貞趁機說道︰「皇上,五爺和六爺進宮來,必定有要事相商,臣妾就先告退了。」她昨晚上做了噩夢,驚醒之後就跑來這里,根本沒有梳妝打扮,到如今都還披散著頭發,成何體統這副樣子出現在光緒面前就已經很失禮了,如果再讓其他人看見……
她干脆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啊
光緒看了看她,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想法。雖然他並不介意她這樣隨性地出現在他眼前,恰恰相反,他愛極了這時比平日更加柔弱可人的她,但這並不表示他願意讓別的男人也來分享這樣的柔美。讓她去梳妝打扮無疑是很好的做法,況且……
「也好。」他點了點頭,柔聲道,「你早上還未吃早飯,洗漱之後,吃過飯再過來吧。」
婉貞應了一聲,轉身退下了。載灃和載洵來了,他們兄弟幾個想必會有很多話要說,那她洗漱連帶吃飯,時間上應該是來得及的吧?更何況念哥兒此時應該也已經起床了,她就算自己不吃,也要陪兒子吃啊
她這副樣子自然不能走前門,于是從養心殿的側門出去,回到了永壽宮。
卻說載灃和載洵一大早就來到宮門外。這幾日他們出門辦差,昨兒個晚上才回來,誰知一進門就听說了皇帝病倒的消息,不禁大驚失色。本想連夜進宮探視,怎奈天色已晚,又怕驚擾了皇帝休息,只得按捺下來。兩兄弟一晚上都沒睡好,今兒個早上便早早兒地出門,直奔紫禁城而來。
怎麼也沒想到不過三四天的功夫,皇城里面居然就出了如此大的變故,他們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抱怨宮里的消息封鎖得好,皇帝生病的消息並未走漏出去,僅限于幾個親厚的大臣知曉,沒出什麼亂子。但同時也因此導致了兩兄弟消息不通,以致今日才知道事情的發生,也不知宮里現在情形如何?皇帝的身體如何?萬一真的……那這大清朝該怎麼辦?
就在二人心急如焚中,鐘德全迎了出來,看見兩人,忙躬身道︰「奴才見過二位王爺。」
載灃和載洵見他雖然有些憔悴,但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悲戚之色,頓時便明白光緒的病情並無大礙了,一顆心于是放了下來。
載灃客氣地說道︰「我與六弟前來向皇上復命,有勞鐘公公帶路了。」
鐘德全連道不敢,將二人領了進去。
走進養心殿西暖閣,兩人的眉頭頓時一皺。關閉得密密實實的房間里,充滿了濃郁的藥味,照這用量看來,絕對不是一句「沒事」就能概括的啊皇帝這究竟是什麼病?竟然能令他這從不知疲倦的帝王臥病不起?
不過現在卻不是追究的時候。兩人一眼便看見皇帝靠坐在床頭,臉色蒼白,氣息急促,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不禁心中一緊,急忙下跪道︰「臣弟參見皇上。」
「起來吧。」光緒虛弱地抬了抬手,道,「朕有些乏力,你們過來說話。」
兩人急忙站起身來,走到床前。載洵關切地看著他,問道︰「皇上,臣弟等一听說皇上的病情就立刻趕進宮來,您現在覺得好點兒了嗎?。」
光緒看了看他們,笑了笑說道︰「休養了幾日,已經好得多了,你們無需掛心。」
就這副模樣也已經是「好得多了」嗎?二人將眼光投向一旁的鐘德全,鐘德全無聲地點了點頭,兩人頓時心中一涼。
這樣都算是「好得多了」,可想而知初發病時會是怎樣凶險的情形?
載灃一撩下擺,再次跪地說道︰「臣弟不知皇上患病的消息,直到此刻才來探視覲見,罪該萬死,還請皇上責罰」
載洵也在一旁跪下了,同聲說道︰「還請皇上責罰」
光緒擺了擺手道︰「你們都是在外辦差,有正經事情,又豈可因為朕的病情而耽擱了正事?再說,這消息封鎖得嚴,否則怕是會惹出禍事,你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就無需為此自責了。好了,給朕說說你們的差事辦得如何了吧。」
鐘德全也在一旁說道︰「兩位王爺,皇上的元氣還未完全恢復,王爺就不要太過拘泥,趕緊把事情說了吧」
兩兄弟听懂了他的暗示,無非是趕緊把話說完然後讓皇帝休息,于是也不再浪費時間,將此次出行的成果一一道出。
這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光緒本就醒得早,這會兒已經是頗為疲憊了,強打起精神,他囑咐兩個弟弟說道︰「這些日子朕身子欠佳,朝廷上的事情你們多擔待些,能夠做主的就不要再來問朕了。若是有什麼意外,朕予你們臨機決斷之權。」
載灃和載洵不敢推辭,作為光緒的弟弟,他們有責任在這種時候幫他支撐國政,于是點了點頭道︰「臣弟明白,皇上敬請放心。」
光緒松了口氣。其實這幾日他病著,國事荒蕪,雖然有梁啟超等人頂著,卻總不及自己兄弟來得放心。如今載灃和載洵回來,他便也有了可靠的托付對象,因此得以放下心來。
兩人見光緒面露疲態,知道不宜再做打攪,于是說道︰「皇上,您請放心休息,早些康復龍體為要。臣弟先告退了。」
光緒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輕輕揮了揮手,兩人便默默向外退去。
走了幾步,載洵突然發現一旁的榻上有張絲絹兒,頓時一愣,心中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