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下了第一場春雨。月行國邊境的一個小小村落里,忽然駛進了一輛寶藍色的馬車。四周的遮布被雨潤濕。打馬的,是個披著簑衣的老者。這不過是個普通的馬車,毫無任何裝飾,甚至已經微微泛舊。但是在這樣貧瘠的小村落里它依舊是那樣的乍眼。
馬車停在一處農戶的門前,車簾輕輕掀起一角,一只柔弱如水的素手緩緩的伸了出來,接著,一柄素絹傘被緩緩撐開。絹傘上毫無墜飾,只有在一角繪了一朵淡淡的金色菊花。女子的整張臉都被長長的帷帽遮住,但是仍可窺見其玲瓏身姿。
這樣的女子本應坐在瑤台之上,過著不染縴塵的日子。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是月行邊境最不起眼的一個村落,整個村子不過十來戶人家。青壯丁都背井離鄉去遠處打拼生計,留下來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加上山路晦澀難行,連收租繳稅之人都不願意踏足。
更令人驚奇的是,她的出現,竟然沒有任何人感到驚訝。這樣一個女子的造訪,不但沒有驚起滔天巨*,反而順理成章似的。甚至仿佛這里的人對她的出現竟含了一絲隱隱的興奮和憧憬。
長長的帷帽緩緩掀開,露出了一張冷峭清麗的臉,像是一朵開在斷崖上的凌霜花。清冷的眉眼仿若秋水寒潭,淡淡的掃視了一下四周,嘴角勾起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村子里的人見到了她,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悄無聲息地向著女子所在之處聚集。
孩子們扔下了念了一半的書,編筐的大嬸把手中的筐撇下。每個人的面上都漫上了一層熱切的笑意,到達女子身前三尺處自動停了下來,單膝跪地。像是對著終于降臨的女神深深的跪拜。
女子沒有說話,淡淡地看著眾人跪下又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居高臨下的笑意,「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受委屈了。」這麼多年,這些留守在這里的人依然很忠誠,雖然可能是表面上的忠誠,卻讓她很滿意。
一個年邁的老者輕輕踏上了一步,看起來像是村長的樣子,顫巍巍地拱手道,「盟主屈尊到此,是我等的殊榮。」
女子溫和一笑,「你們都是墨羽最好的殺手。我理應如此。不過,」女子話鋒一轉,眉目一冷「似乎少了一個人。」
那老者笑容一僵,沒想到女子的眼力竟如此犀利,斂眉鄭重答道,「叛者無霜已然就地正法。」
女子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墨羽盟的規矩你們還記得。」一個好的領導者需要恩威並施,這是步念之一貫的原則。「安穩日子過得久了,不知道這刀鋒還鋒利否。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們,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她輕輕轉著折傘,上面的雨滴飛濺而出。
垂首而立的眾人忽然身形急動,一眨眼的功夫全都退到了十步之外,安穩站好。若是外人看到這種詭異的場面一定驚得下巴都月兌臼了。面上的皺紋深刻的都能把雙眼埋沒的老婆婆,拄著拐杖的耄耋老人,甚至就連跛足的老乞丐身手都如此敏捷。
他們的身上雖然已被天上的雨滴潤濕,但是從步念之傘上落下的雨珠卻沒有濺上一滴,因為他們都知道,哪怕濺到一滴都足以致命。
步念之面上笑意更深,對著身邊披著簑衣的老者淡淡的吩咐,「路人,把畫像發給他們。」
一直沉立在一旁的簑衣老者緩緩上前,把藏在簑衣里的畫像一張張發給眾人。雖然是一張老者的臉,但是那雙手卻是指端修長骨節分明,有一種玲瓏玉質之美。一雙黑瞳深沉的讓人不由自主地淪陷。眾人知道他瞳術的厲害,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蕭路人發完了畫像又靜立在步念之的身側。
「畫上的人都記住了麼?」步念之淡淡開口。「我給你們十天的時間,要抓活的。」
眾人單膝跪地,手上的畫像一一化為了齏粉。「願听樓主驅遣,萬死而不辭。」
步念之微笑著點點頭,收起紙傘,進了木屋。單膝跪地的眾人緩緩起身,除掉了面上的偽裝,露出了一張張年輕光潔的臉來。老人的拐杖扔掉了,老婆婆的面上的皺紋消失了,老乞丐的腳也不跛了。偏僻的山村開始復蘇,到處充滿了春的氣息。
老舊的木門緩緩闔上,蕭路人卸掉了簑衣,除掉了臉上的面皮,露出了原本年輕而溫雅的一張臉來。「要二十幾個人,伏擊一個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太???」
「你是說大材小用麼。那麼你呢,派你去過幾次了。」步念之放下絹傘,面上帶了一絲譏誚。
蕭路人垂下了頭,沒有回答,面上陰沉的可怕。
步念之看著他,略略心軟了起來,「好不容易等到這小丫頭一個人上路,這麼好的一個機會,絕不能有一點偏差。」
蕭路人沉聲道,「那麼我呢?」
「你?自然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步念之伸出手,輕輕攀上了他的面龐,一雙清冷如泉的雙瞳波光明滅。她知道這個屬下的心思,但是,她不能讓他得逞,這樣他就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永遠不會背叛她。
寧襄郡是月行邊關最大的城鎮。過了寧襄郡,再翻過青雲山,就能進入越秀國的地界。
今日里下了一場綿密的春雨,水道旁柳色如煙。青衣公子打著一把皺紋紙傘,在水道旁踽踽獨行。被傘半遮的眉目清麗如畫,竟是比普通女子還清秀三分。柳色青青,煙雨如梭,青衣公子看著遠處的山水煙嵐淡淡出著神。
緩緩步到了水道旁的一處避雨亭,他慢慢收起紙傘,插到了背後的行囊中。亭中都是避雨之人,多是販夫走卒,陡然進來這麼一個清秀書生十分扎眼。幾個賣花的小姑娘,看到他都羞紅了臉。那書生溫然一笑,那幾個姑娘幾乎要激動地暈了過去。
亭角有一群挑擔的小商販也在避雨,看著青衣公子,忍不住嚼起了舌根「唉,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啊。你看看這細品女敕肉的,一陣風就能刮跑,可是娘們就是喜歡。」
「可不是。也不怕酸死。」另一個人搭腔道。
那幾個姑娘听到了這邊的話橫眉豎目起來,「粗人就是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那幾個商販氣得面目羞紅,狠聲道,「好男不跟女斗,大爺今天心情好不和你們計較。」
那青衣公子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淡淡看過來。沒想到只是避一場雨就能引來這麼一場禍端。還是早走為妙啊。剛要舉步,卻听見亭角傳來了一句細若蚊蠅的聲音。「薛先生?」
青衣公子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到了躲在亭柱旁的一個瘦小的身影,一時有些疑惑。
「薛先生,果然是薛先生您忘記我啦,那一年若不是您,我母親早就不治而亡了。」那個瘦弱的小姑娘看清了青衣公子的正臉,面上激動的發紅。那公子正是失蹤一個月的薛藍田。
薛藍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依舊是沒有回憶起來,印象中似乎真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她治過的病人太多,不可能每一個都記得。
那小姑娘看到薛藍田一臉的不解,忙道,「我就住在杏林山莊附近趙家村。公子當年的救命之恩,小芸沒齒難忘。」
薛藍田還是沒有想起來,難不成是記憶力下降了。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哦,原來是小芸啊。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父親來這邊做買賣,我們全家就搬到這邊來了。」小姑娘以為薛藍田認出她來了,笑靨如花,「今日里遇到了恩人,一定要好好招待。若是公子不嫌棄便請移步寒舍,讓小芸以盡地主之誼。」
薛藍田剛要推辭,卻見到小芸誠摯的眼神,心中一軟便點了點頭。此時雨勢漸漸小了,小芸在前面帶路,薛藍田跟在她的身後。緩緩的消失在一片濛濛煙雨中。
待二人遠去後,亭中避雨的人紛紛站了起來,注視著二人消失的方向露出了一絲絲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