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陰雲遮住了原本就不甚皎潔的月色,微涼的晚風吹得廊上風燈明明滅滅。薛藍田靜靜地坐在藤椅上,眼風淡掃院外。此時若兒還未回,其他的侍女全被她請出去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想到剛剛龍池吟的舉動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悸悸。唉,沒想到他瘋起來真是不管不顧的。想罷,伸手揉了揉微漲的腦仁。只是若兒如何變成了他的師妹呢。
夜風有些微微的涼。薛藍田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就要向里間行去。剛想起身,依稀間一股極淡的香氣幽幽飄來,惹得腦中一沉,四肢也漸漸酸軟無力起來,神識更是暈暈沉沉。薛藍田心下微驚,迷煙難道是龍池吟???卻未及多想,恍恍惚惚間便一頭栽倒了藤椅上。
帷幔之後緩緩走出一抹俏麗身影,像是一片濃紫色的深雲,眼波凝向倒地的薛藍田,波光有些微微的復雜。她的手瘦弱而蒼白,卻似乎可堪千斤重負,輕輕一牽,薛藍田便覆到了她瘦削的脊背上。又只是一瞬之間,便伏著肩上人,消失在這一眼望不到邊的濃郁夜色中了。
晚風蕭瑟,一時間人語盡消,只余風吹紫竹的幽幽清響。
花廳中,若兒跑開後,沒有立即回到院子中,只身來到孤井邊,汲了一汪清水,洗了洗哭得有些狼狽的面頰。清涼的水打在面上,激得她渾身一抖。淚意已然止住,面上有沒有拭淨的水痕,涼風一吹,只覺得夾風帶雪般的徹骨冰涼。
若兒苦笑一聲,緩緩坐在了井邊。無波的深水中映出天邊殘冷的月色,此時更漏將闌,風吹著井邊的梧桐,讓人憑生淒冷之感。轆轤金井梧桐晚,幾樹驚秋。若兒淡淡望著水中的月影出神,不知憶起了什麼,伸出手,就要撈起這水中清月。誰想,這井太深,連觸踫的機會都沒有。觸不到也好,觸不到的幻象總比親手打破的好。
那一年,也是這樣一個朦朧的月夜。她緊緊攥住了那截月白色的衣角,任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也不放開。
那個少年,那個總是身著白色錦袍的清俊少年,她不止一次地看著他從城門口策馬而過。日光照在他的身上,泛出金色的光暈,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錦衣玉袍,策馬揚塵,是她五歲時最旖旎的一場清夢。
而她只能縮在城門的角落里遠遠的看著他,根本沒有接近的可能。她的身上是補得不能再補的破布裙,頭發蓬亂的像一個鳥窩,髒兮兮的手中拿著一個缺了角的破碗。是的,她只是個小乞兒,她只是個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一輩子都只能在城門口悄悄的看著他,從垂髫到豆蔻,從及笄到古稀,這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
那一夜,有淡淡彎月,他沒有策馬而是緩步而行。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沖到了他的面前,那是她第一次離他那樣近,近的可以聞到他身上有淡淡清水墨香,他的眼像是一彎不可見底的神泉,幽黑的讓人淪陷。她呆呆地看著他,忘記了動作,忘記了時間。
直至被他的隨從推倒,膝蓋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像是要斷掉一樣,可是她沒有哭,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哪里開的破乞丐快讓開」有人上來拉他,那些人的力氣真是大啊,她情急之下只能緊緊攥住那抹衣角,那抹只能出現在夢中的衣角,此時被她緊緊攥在了手中,是夢麼,如果是夢,千萬不要讓她醒來。
只是那截衣角竟被她生生扯斷了,裂錦聲聲,那截月白色被她髒兮兮的手污的不堪入目。她听到了夢碎的聲音,看著手中的殘衣怔怔出神,羞愧的不知所措。她是那樣的髒,那樣的低賤卑微。而他,是那樣的氣宇端華,高高在上。他們之間何止是雲泥之別。
而他只是淡淡皺了皺眉頭,眼中有些微驚,嗓音清清淡淡,沒有現在的這般冰冷,他對她說,「你若是喜歡便留著吧。」那是她這輩子听過最好听的話,手中的碎布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口,貼著心髒的地方,暖暖的。
「財叔,給這個小姑娘點錢,放她走吧。」那時他也不過八九歲,語氣卻老成的像個大人。說罷便繼續向前走去。
他越過她緩緩向前,錦袍擦著她的肩膀,她感到他漸行漸遠,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又沖到了他的身前。「公子,請收留我吧。」
她看到他微微一愣,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靜靜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他看得心中惴惴,滿面羞紅,眼中也有了怯意。
本以為此事無望,卻听他輕輕嘆了口氣,「那便到我府中當婢女吧,你要想好,在我們乾龍堡當婢子要賣身一輩子呢。」
一輩子一輩子陪在他身邊麼。人的一輩子有多長,五十年?六十年?這些悠悠年華都能陪著他一起度過麼。如果是這樣,她願意陪他一生一世,陪他地老天荒。一生之約,她甘之如飴。
他見到她重重點了頭,眼中有淡淡的驚詫,最終還是讓財叔領著她,一同向乾龍堡走去了。
此後她便一直陪在他身邊,盡心盡力地服侍他。閑暇的時候他會教她認字習書,偶爾還會指點她幾招武功。歲月匆匆,她的眼中心中慢慢變得全是他。
在她七歲的時候。堡主為他找了一個新的劍學師父,是武林中頗有名望的武學宗師。為人有些古怪,話很少,受他劍術的時候也不避開她。
他練劍的時候她便在一旁看著,手中捧著茶水、方巾,心中卻默默記下了招數。她要自己變強,這樣才能保護他。是的,她要保護他,他是她的一段美夢,不能有任何閃失。
這本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卻不想有一晚偷偷練習的時候被師父見到了。偷學武功是最為可恥的事情,師父沒有立即動怒,只是問她緣由,她一五一十地說了。
師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竟沒有廢去她的武功。反而見她根骨尚佳,不嫌她出身卑賤,讓她跟在他身邊一起習劍。由此她便成了他的師妹。師妹,師妹,真是好听。
只是在他的眼中她或許還是那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吧,不過是個如草芥塵埃般可有可無的存在。她本不應奢望太多。
忽然,綿綿的回憶被一聲冷笑打斷,「呵,很傷心吧,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卻是別的女孩兒。」
若兒驟然回頭,看到了倚在梧桐樹下媚眼如刺的流嵐,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流嵐」
「呵,難道我說錯了麼。」流嵐嫣然巧笑,眼含譏誚,完全沒了白日里的溫婉和煦。
若兒冷冷看著她,忽然眼中帶了一絲笑,冷哼道,「我勸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昨日里你家侯爺可是又笑納了一批舞姬,傳說個個絕色,個個都有自己的絕技呢。」
「你」流嵐像是被戳中了痛處,面色有些微微的泛白,隱隱有青筋跳動。本是怒極卻反而笑意更深,「是麼,不過是幾個舞姬罷了,能成什麼氣候」
「是啊,你家侯爺如此器重你,讓你來看管我們。卻自己坐擁美姬,不過是幾個舞姬,納成侍妾確實也成不了多大氣候。」流嵐面色更白,氣得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流嵐本是賀蘭殊才的貼身侍女。因頗有幾分姿色又溫順練達,賀蘭殊才早有意把她納成侍妾,眼看著幾個舞姬要和自己平起平坐,怎能不生氣。正待要反唇相擊,卻見一個小侍女匆匆向著她們二人所在之處跑來。「兩位姐姐要我好找,出???出大事了」
二人視線交錯,均是暫時壓下了火氣。見著小侍女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流嵐柔聲道,「出什麼事了,慢慢說。」
那小侍女急得滿面通紅,眼中有了隱約淚意,「薛姑娘失蹤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