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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世安的時候已經是初冬,天上飄著漫無邊際的大雪,若大片的瓊花應風而落。三日前穆清徽終于以雷霆之勢攻破帝都,廢帝自立,年號懷遠。滿朝嘩然。廢帝及其親眷在當日便被遣送,幽禁至陰山行宮,除侍衛以外其他人均不得靠近百步。這位統治影照將近四十余年的國主,沒想在晚年的時候,竟是如斯慘淡的收梢。
穆清徽因有郁家,蘇家的支持,只用了三天便平息了朝中文臣的輿論。本身又兼有軍權,故雖初掌大權卻無人不馬首是瞻,心悅臣服。又用了三日的時間整肅朝綱,把一些不法佞臣全部降職查辦,大家對這位年輕的新帝無不又敬又怕。
薛藍田裹著厚厚的狐裘行走于清運河畔,落雪輕輕砸在頭上淨白繪竹的檀骨紙傘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天光錦的繡鞋踩在雪地上輕聲吱呀,水道邊行人杳杳,遠處雲霧空濛,天地間萬籟俱寂。微微抬手雪花落于掌中,一陣刻骨的沁涼。不由得身上微微一抖。近些時日的身子愈發畏寒,前些夏日的時候還不覺什麼,一入了冬便愈發凸顯。想來這些年的身子骨已經不如從前,現在是仗著年輕只是些小毛病,以後還不知如何。
望著遠處雲霧繚繞間,淒迷孤冷的陰山,嘴角掛著一絲苦笑。他還是很慈悲的,沒有直接要了他們的性命,可是焉知,這是比奪命更加刻骨的刑罰。
蘇雪林作為開國的功臣,列將封侯,終于未靠祖上庇蔭,而是靠著自己的實力,坐上了那個屬于他的位置。而蘇家的大少爺,卻因是「前朝余孽」被貶為庶民,所有家財充公。想來應該是蘇雪林手筆,也可能有郁初庭的功勞。她怎能不知,二哥是有多麼的恨他。
因新朝初立,郁家文臣武將均是身居要職,公務繁忙,不便相擾。故而現在她依舊住在蘇雪林給她安排的獨門小院中,拂雪留下來照顧她。
正望著遠處的江景出神,忽然身旁又多出一道水煙色的淡影,蘇雪林無聲地靠到她的身邊,望著遠處的江景,自言自語一般,「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薛藍田被小小地嚇了一跳,現在她也是練過些武藝的人,耳目都不同往昔,饒是如此竟都沒有察覺蘇雪林的到來,看來,他還真是深藏不露啊。隨即輕輕笑了笑,一雙慧黠的眼眸顧盼流光,「你管我看什麼出神。對了,還未恭喜蘇二公子榮封一等公,草民這廂有禮了,以後還請蘇侯爺罩著點在下啊。」說罷擠眉弄眼地舉著傘向他躬身拜了拜。
蘇雪林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現在才想起來恭喜我啊。」
薛藍田撇了撇嘴,斜眼看他,「可不是,草民人微言輕,想要恭賀你老人家的人不知排了幾街幾巷,我要想恭賀的話還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呢。如今我算是恭賀了,所謂禮尚往來,不如上流雲齋來一頓?」
蘇雪林笑著敲了一下她的頭,「就知道蹭飯吃。」
薛藍田捂著頭,一臉憤憤,「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敢敲老子的頭」
蘇雪林敲完之後也是怔怔,這種感覺,和當年???唉,當年。想罷,輕輕搖了搖頭,展開折扇輕搖,扇面上的水墨翠竹如波起伏,眼中盡是略帶無奈的寵溺,「走吧,大小姐。二樓雅間伺候。」
薛藍田一臉滿足,不過左頰上的笑意卻被銀箔瓖寶的面具生生遮去了一半,看得蘇雪林一陣莫名的心酸。二人有說有笑地晃到了流雲齋,遙似當年。離開了這麼些年,終是有些東西是沒有變的,就像這流雲齋還是和當年一個模樣,同樣的擺設,同樣的坐席。薛藍田心中頓生物是恍惚之感。
蘇雪林為薛藍田布了一桌子菜,還是當年她偏愛的菜色。薛藍田看著滿桌的菜肴,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澀。遙想當年,風流少年,紅塵作伴,逍遙無憂。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為二人各斟了一杯杏花寒,輕輕踫杯。「怎麼樣,當官的感覺不錯吧。」
蘇雪林看看她,笑的有些勉強。
薛藍田看他的神情也知道大約是不太順利,自顧自地「新政初行,想來也是很不容易。你們很煩心吧。」
蘇雪林自飲一杯,面上綻開笑意,「呵,還好。若是有人不服,那就要靠你爹爹和靜靜去曉之以理,若是仍不行呢???」蘇雪林一頓,薛藍田挑眉接道,「那就動之以情?」
蘇雪林笑道,「非也,動之以錢。」眉梢一挑甚是得意。
「啥?」薛藍田一口酒差點噴薄而出。
蘇雪林看著他笑笑。「呵,和你開玩笑的。你當這些年我是吃白食的,這些官員有幾個沒有把柄在我手中。」薛藍田看了他半晌,蹙眉輕輕一笑,果然。
二人沉默半晌,薛藍田幽幽問道,「爹爹他們還好吧。」
蘇雪林長長嘆了一口氣,「回來也有小半月了,怎麼還是不敢回去麼。」
薛藍田目光垂了垂,「應該是近鄉情怯吧,我每每走到郁府門口都沒有勇氣進去。」
蘇雪林幽幽看了她一眼,「該面對就要面對,你這樣拖著什麼是個頭?」
薛藍田笑笑,轉移話題。「那兩位公主現在怎麼樣了。」
蘇雪林拿起杯盞,斟酌著緩緩說出。「永慶懷了身孕,畢竟做了幾年的夫妻,又有孕在身,靜靜不是無情之人,所以,雖然不喜卻還是把她留到了府中,分了她一處獨門院落。淑慶麼,」蘇雪林淡淡一頓,輕輕嘆了口氣,「淑慶公主也是一個可憐人。」
薛藍田微微蹙眉,為什麼他會這麼說。卻听蘇雪林繼續道,「其實當年她給廢帝的那些東西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就算她真的查出什麼也是幫著庭庭他盡力隱瞞。直到那夜她與庭庭一戰,」蘇雪林似是思憶起了什麼低低一嘆,「從此便獨自幽居在筠庭齋,足不出戶,閉門不見。心灰意懶,大抵便是如此吧。而慧煙的事情,我們也誤會她了。後來我派人多方查訪才發現是永慶公主搗的鬼,不過她已有身孕,再如何也無可奈何了。」
蘇雪林說的簡單,薛藍田心中卻似攪起了滔天巨*。想到那晚,那場雪中激戰,沒想到其中竟有這樣多的曲折。「看來,我們都誤會淑慶了。」腦海中慢慢浮現出那天的場景,紅的衣,素的雪,那樣的奪目,又那樣的刺目。那樣一個驕傲的人,驕傲的不屑于做任何的解釋。那樣一個人確實可惜了。「那後來呢。淑慶怎麼樣了?」
「後來,」蘇雪林的笑容有些苦澀,淡淡的回憶了半晌,緩緩接續道,「後來清徽破城之時我隨庭庭去看過她。听到城破的消息的時候,她竟沒有多少的驚訝,眼中竟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她只說了一句話,‘哦,是麼。你們來是想趕我走麼?’當時我听了之後心中真的有些難過。」
薛藍田心中沉了一下,淡淡蹙眉道,「那二哥怎麼說?」
蘇雪林輕輕搖了搖頭,「庭庭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轉身走了。可是我看得出來,庭庭心中還是有幾分不舍的。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看破。」
薛藍田微微喟嘆道,「淑慶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那樣的女子,若是身在江湖,該有多少男子為之折服。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蘇雪林又靜靜地添了一杯酒,沒有再言語。薛藍田也是默默地喝著杯中酒。此時華燈初上,二人望著窗外的闌珊燈火,如黛夜色,各自出神。無論是江湖廟堂,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而當一切塵埃落定,他們的路究竟要如何接續,薛藍田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茫然。(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