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庭院中的杏花開的錦簇,淡緋色的落英翩然,楊柳之風帶來煦然暖意。薛藍田伸出手接著飄落的花瓣,獨自在水邊發著呆。
「小姐該吃藥了。」薛藍田听到響動回了神。回首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沖著她笑,淡粉色的半臂,裙上繡著纏枝花紋,手里端著藥碗,她才反應過來那碗中的藥是給她喝的。
哦,她想起來了,她現在的名字叫作郁暖煙。
自從三日前的那場車禍之後,醒來時便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此地的風物雖然和古代的文化服飾各方面都很相似,但是它卻不隸屬于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這塊大陸有一個特有的名字叫做八荒。
八荒有四國分別為影照,月行,皓庭,秀越。
而薛藍田靈魂所附的,正是影照國四大世家郁,穆,柳,蘇之一的郁家大小姐——郁暖煙的身上。
同樣的,也從一個中醫學大三本科生變成了一個十歲女童的模樣。
水蔥一般的小手撫在面上,水中倒影玉肌若雪,烏黑的發被盤成了雙鴨髻,上面插了根岫玉百合玉簪花。微綠的岫玉花瓣,黃龍玉花蕊,東陵玉細細雕出葉紋。垂下來兩個玉鈴鐺在微風中叮咚作響。
薛藍田接過藥碗,暗褐色的藥汁苦澀。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她沒少瘋鬧,如今已是三天漸漸的她也認了命。從此以後她便是郁氏暖煙。
上好的青瓷藥碗滑潤微涼,郁暖煙把藥碗放回藥盤中,「妢兒,你先下去吧,我想在這兒吹吹風。」
小丫頭略蹙了眉頭看著郁暖煙欲言又止,最終輕輕搖了搖頭離去了。
時過三日從名叫妢兒的小丫頭口中,她也漸漸知道了郁暖煙的一些過往。
今年是八荒通歷,熙和初年。
三天前便是薛藍田魂穿的當日,正是郁家小姐十歲的生辰。偏巧地方官員從西域帶來一匹烈馬,獻給郁老爺。烈馬野性未馴,暫拴在馬廄中,想是待馴服之後再做騎乘之用。
未想被郁小姐知道,看來這郁小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趁無人偷偷溜進馬廄,把那馬牽出來,一個十歲女童這等烈馬竟也敢私自去踫。這馬野性一起,為等爬上馬背便直接把郁小姐甩了出去。
估計正是那個時刻,時空出了裂隙,與轎車劇烈相撞之後靈魂月兌出的薛藍田也剛好趁著這時機落到了郁家小姐的體內,于是就造成了今日的境況。真真令人哭笑不得。
沒想到只是在小說電視劇中才會發生的事情竟發生在了她的身上。郁暖煙揉了揉發脹的頭,看來這軀體她還沒有完全適應,還需要調理幾日。
再說這郁小姐的父親郁青山,為影照國當朝丞相,文臣之首,權傾朝野。好在為官清廉,政績卓著,深得影照帝信任。
郁家子嗣凋敝,除二子外唯此嫡親一女。先夫人早逝,郁青山更是對這唯一的女兒奉若明珠。這郁小姐有兩個親兄。一名郁澤靜,儒雅溫和,為郁家的長子。另一個略顯陰柔冶魅叫郁初庭,為二子。
這兩兄弟雖是一母同胞,但是性格卻迥異,一清俊溫雅,一個陰沉不定。但是對這個妹妹卻都很上心。
看來自己的人品不賴。
碧水映著天光,美景如斯,以前她做夢都不會想到這是她的家。沒見過的錦衣華服,沒有吃過的珍饈美味,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虛幻,就像是一個夢境。而她怕,夢,總是會有醒的一天。
郁暖煙嘆了一口氣,她現在也算是個富二代了,以前艷羨他們只因為他們可以飽食無憂過隨心所欲的生活。如今看來當小姐也有當小姐的辛苦。
她的腦中一直回響這妢兒下午和她說過的話。原來這郁小姐與定遠侯穆家公子穆清徽早有了婚約,只待四年後穆清徽弱冠便來娶她過門。
呵,果然得來的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她既然承了郁暖煙的身份便容不得她有其他的奢望。政治聯姻麼,果然,也讓她趕上了。
一紙婚約就把她與另一個陌生的男子綁在了一起。雖然這是另一個大陸,但是依舊是男權社會,男尊女卑,妻妾成群。縱使她身份再尊貴,也無法避免這個現實。
想到要與其他女子來分享一個男人,成天為了爭寵而勾心斗角,步步為營。她就要發瘋,這樣的生活她一日都忍不了,而且這關系到她一生的幸福,她不想還未開始就已經終結。
碧柳如絲輕撫著人的輕愁,她被莫名地困在了這個繁花錦繡的牢籠,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寒窗苦讀十幾年,她又怎麼會甘心屈服。
不覺已是黃昏時分,妢兒又來尋她。原來到了先生請脈的時間了。
郁暖煙站起,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梗隨著妢兒向月明閣走去。郁府太大,若沒有人領著一定會迷路。
郁暖煙心不在焉地踏著石子路,妢兒在一旁引路,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座花團錦簇的獨立院落。二層的繡樓臨水而建,夏天的時候這里會開滿素白,淡紫色的蓮荷,只是如今尚早,只留下一汪碧水倒也干淨澄明。
繡樓上書了「月明閣」三個字,這便是她的閨閣了——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倒是配她的名字。
大廳中早就有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雙鬢有些微微的發白,眉目算是清矍俊朗,最有標志性的卻還是那撮山羊小胡。
見到他,郁暖煙心中頓生親切之感,起碼若是在21世紀他們也算是同行。不禁眯眼一笑「宋先生!」
宋涉川見到她這般不懷好意的笑,心中卻是一凜,下意識地護住了小胡子。這郁小姐以前最愛玩的就是這撮胡子。薛藍田醒來後第一件事也是揪他的胡子,但原因卻是為了看看是不是在演戲。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郁暖煙把右腕放到脈枕上,上面罩了一方薄如蟬翼的絲綢帕子,宋涉川輕取寸口,半晌又換了另一只手。又隨口問了郁暖煙幾句,看了舌象。沉思片刻便下了方子。
郁暖煙在一旁偷瞟,雪浪紙上,宋先生字體清雋剛毅︰
朱砂五錢(另研,水飛為衣),甘草五錢五分,黃連(去須淨,酒洗)六錢,當歸(去蘆)二錢五分,生地黃一錢五分••••••
朱砂安神丸?郁暖煙沒想到自己竟然能看懂八荒的文字,更神的是居然看出了這方子的門路!不禁有些竊喜。
這朱砂安神丸是著名的養血鎮靜安神藥,是金元時期著名醫家李東垣《內外傷辨惑論》卷中方。想來這里的醫學發展絕不遜于金元時期了。郁暖煙心中暗自計較。
可是這郁小姐失憶完全是因為穿越,吃藥是吃不好的。算了,和他們說他們也不懂。說不定還會把她當妖怪燒了。
宋涉川在原方上加了幾味藥,寫完之後還不忘叮囑妢兒,「一會兒去藥房,這生龍牡一定要先煎。」
郁暖煙心中啞然,雖然驚恐後宜加生龍牡,可是她現在可淡定的很,斷無驚嚇可言,根本用不著加這些啊,還不如加些棗仁有助睡眠。想到此竟月兌口而出
「先生何不把生龍骨、生牡蠣改成酸棗仁和柏子仁?有助于安眠又養肝寧心。」郁暖煙說的一本正經,可是說完之後恨不能切掉自己的舌頭。居然又忘記了自己只是個十歲的孩童。
妢兒和宋先生俱是一愣,尤其是宋先生,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郁暖煙被盯得發毛,生怕被看出她身上的靈魂不是正主,忙胡謅道,「那個•••我以前偷看過娘親的醫書。所以略知道些,不知我說的可對?」
宋先生收回了目光,卻有了一瞬間的失神。郁暖煙記得妢兒提起過,郁夫人曾是宋先生的同門師妹,想是也醫術了然,房中有幾本醫書也是正常,雖說是胡謅,宋先生還是有幾分信的。
宋涉川略一遲疑,竟然真的把龍牡改成了棗仁和柏子仁。又叮囑了妢兒幾句,便收拾藥箱離開。
妢兒待送走了宋先生已是晚膳時分,滿桌盡是精致吃食郁暖煙卻提不起多大的胃口。輕輕扒了幾口便了了事。
「小姐幾時看過夫人的醫書,妢兒怎麼不記得?可是小姐想起以前什麼事情了?」妢兒收拾著碗筷,若無其事地問道。
郁暖煙心中一凜,面上卻是淡淡一笑,「沒,只是看著那些藥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以前的事情很多都忘記了。」
妢兒沒再多說話,端了碗筷就出去了,郁暖煙看著她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呼,好險,好險。
月上柳梢,燭影搖紅。郁暖煙獨自躺在床上,卻不得眠。紫椴木床發出淡淡的香氣,她細細地看著上面雕鏤的繁復花飾發呆。錦被上繡著素白色淡黃蕊的蓮花,映在碧色的被面上,碧水清荷,心中冒出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四年,還有四年的時間。在這四年中她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