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人倦倦的,每日郁暖煙以手支顧,靠在亭中石桌上發呆。腦中裝著的都是如何叫宋先生收她為徒。那日郁澤靜和宋涉川說了竟然都不起作用,看來她得另想方法。
妢兒早在桌上準備下了糕點,蜂蜜花生、核桃糕、翠玉豆糕、栗子酥,還有一甕梨花白。見她喃喃自語,上前喚著「小姐?」
郁暖煙回過神,忙對她恰到好處地一笑。
「最近間小姐總是走神,可是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妢兒一臉關切。
「沒事,可能是春日里愛發困,過幾日就好了。」郁暖煙干笑著,掩飾尷尬。
「呵,小姐以前可不是這樣。」妢兒為她斟上一杯梨花白,清酒中自有一股梨花香。
「哦?我以前是什麼樣子呢。」郁暖煙忽然很好奇,每個人都說她和以前不一樣了,究竟有哪些不一樣了她不知道也猜不出。
「以前的小姐啊就像是一匹月兌韁的野馬,橫沖直撞的。如今•••」
「如今怎樣?」她馬上問道。
「如今變得越發乖巧溫順了。」妢兒又為她斟了一杯。
郁暖煙心里暗暗得意,面上卻有些佯怒,「哦~好啊,妢兒,你越發大膽了,居然敢說我以前像是月兌韁的野馬!」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姐饒命!」想不到這小妮子膽子這麼小,竟然跪倒了地上。
郁暖煙看她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禁暗自發笑,忙把她扶起來,「以後別小姐來小姐去的,我早想說你了。想來我年紀比你還小些,以後就叫你妢兒姐姐如何?」
「小姐這•••萬萬不可啊!」妢兒局促地絞著帕子,兩頰憋得通紅。
「怎麼不可,我說可以就可以!」
「不行啊小姐,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妢兒的眼中竟泛起了隱隱淚光。
原來是這樣,「好吧,你若是怕爹爹他們,那我便私下里喚你可好?妢兒姐姐!」她極甜地喚了一聲,甜的心中抖了三抖。
妢兒還是怯生生地,卻還是不敢開口。唉,算了這個時代的女人,還是得慢慢教才好。忽然郁暖煙有些慶幸,托生在一個小姐的身體中,她有疼愛她的父兄以及萬貫的家財,可以肆意妄為,可以無慮無憂。
可若是她是托生在妢兒那樣的女子身上呢,又該如何過活。
春柔一枕流霞醉,天光透過葉隙照得地上光影斑駁。郁暖煙拉著妢兒在府中亂逛,不經意間竟闖入了一座無人的庭院。
庭院綿延深長,花樹錯雜掩映,一眼望不到盡頭。里面的亭台樓閣雕琢精致,花木也是精心修剪過的。院落中無不透出一股子靈秀之氣。
「妢兒,這里是什麼地方?」郁暖煙很好奇,住在這里的究竟應該是個怎樣的人。
「小姐不記得了麼?這原來是夫人居住過的院子,只可惜••••••」想是怕她傷心,便沒再繼續說下去。原來這便是郁暖煙母親原來居住的地方,看這布置想來她生前定是個蘭心蕙質的女子。
郁暖煙有些淡淡的失神,「我真的忘記了,我們進去吧,我也想再看看娘親住過的地方。」說罷便提著步子向院中走去。
推開了正室的雕花木門,內室的壁上掛著一副畫像,畫像上是一個女子。
淡紫色的衣裙,如畫的眉眼溫靜如泉,她微微側首,嘴角微微上揚,明媚的天光下泛起盈盈的輝光。
右上角有兩行小詩極是貼洽地賦在上面,「危冠廣袖楚宮妝,獨步閑庭逐夜涼。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一切宛若一場縹緲的旖旎美夢,果真是皎潔如明月,隨時可以隨風化去的女子。原來,這就是郁暖煙的娘親。怪不得郁青山如今仍對她念念不忘。這樣美貌出塵的女子恐怕也是世間少有的吧。
如今她已辭世三年,郁青山都竟未想過續弦。也許他是真心愛著她的,傾心相戀,在現代已是不易,更遑論在這個時代。
內室里紫檀琴案上,橫放著一架瑟。郁暖煙不由得走進觀看。上好的桐木,卷雲暗紋,瑟首尾兩端髹漆,右上方嵌了一勾彎月形的無暇玉璧,仿若青天之上的皎皎明月,月旁又嵌了三顆明珠。
錦瑟無端五十弦,郁暖煙忍不住輕挑琴弦,錚,仿若二玉相踫,泠泠如泉。郁暖煙忽然感覺對它無比的熟悉,難道這郁小姐善琴瑟?
又試著彈撥幾下,手下竟真的彈出了一端流暢曲調,郁暖煙不禁自喜。
「啪」雕花木門被撞的來回搖曳,門口傳來的驟響打斷了郁暖煙的琴音。
她驀地回過頭,看到呆立在門旁的身影,微微一怔,輕喚了一聲「二哥。」來人正是郁初庭。對于他,郁暖煙的心中總有一絲淡淡的懼怕,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
他淡淡笑,「听到琴音,我以為•••」
原來是這樣,郁暖煙看著手下錦瑟,這必是郁夫人生前喜愛之物了。
「看到這架瑟便不由自主地彈了起來,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二哥能說說這瑟的來歷麼?」
郁初庭看著無端錦瑟,眼神忽然變得深邃,那是一種深深的懷念,「這‘月如霜’是娘親生前摯愛,那時父親彈琴,娘親鼓瑟,月光之下琴瑟相和,是世間少有的絕妙景致。」
月光皎皎,琴瑟和鳴,清歌一曲月如霜,原來這架錦瑟就叫「月如霜」。
「二哥,你給我講講娘親好麼?」郁暖煙見他看得出神,想必對母親的眷戀也是極深刻的。
郁初庭一愣,淡淡一笑,那笑容中郁暖煙看到了溫然暖意。也許他以前也是如郁澤靜一般明媚的男子,也許母親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
他緩緩開口,「娘親是這世上最溫柔善良的女子,對所有人都是極好的。小的時候她總是把我抱在膝上,給我繡衣服,逗我玩•••」
郁暖煙望著他眸子中放出的輝光,只可惜,這樣一位奇女子了。听著他淡淡的陳述,郁暖煙不禁有些戚然,她憶起了自己的母親。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地方,不知她可會擔心。想到這,郁暖煙的眼角有些酸澀,用帕子拭了拭,他們只道她想念母親,卻不知她想的和他們不是一個人。
天色晚了,郁初庭送郁暖煙回了月明閣。妢兒為她準備晚膳,郁暖煙一人在屋里發呆。
從郁初庭的口中得知,原來,這郁夫人閨名為顧靈素。靈樞,素問?呵,雖然這八荒上不可能有《黃帝內經》這名字卻起的巧。
再說這顧家雖不是什麼公侯豪門的世家,卻並不平凡。顧靈素的父親是影照有名的神醫——顧丘山,醫術了得卻人如其名,性本愛丘山,逍遙山林,隱逸于世。一生只收了三個傳人。這宋涉川便是他的大弟子,顧靈素從小耳濡目染醫術自然也不會差。
想來定是個驚才絕艷的女子,不然怎麼就能惹了郁青山的一地芳心呢。
這郁暖煙怎麼也算是生在了個中醫世家。但為何宋先生會如此反對她學醫?
郁暖煙百思不得其解,望著無垠的月色深深嘆了口氣。
那時她還不知道,顧靈素的死是因為一場疫證,她為了救那些病人而不慎染上了瘟疫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