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已過半,滿盤珍饈也都變作了冷炙殘羹。影照帝命人把酒菜撤下,換上了瓜果清茶,眾人又重新落座,看來那賞花詩會便要開始了。
規矩大抵是皇上欽定以某一物為題,韻腳不限,大家各自發揮,以文意取勝。這下大大降了難度。郁暖煙還一直擔心著,若是像紅樓中那般限韻,一時之間那里來找那些押韻的詩句。這樣一來可好辦許多了。
今日桃花宴,果然影照帝命眾人以桃花為題,各自作詩,限時一炷香。
紫椴桌案上早備好了紙筆,郁暖煙執起筆,輕輕蘸了墨,用鎮紙壓平桃花箋。燻風輕撫,吹動一樹桃花飄落,花雨漫天,落滿衣裙。
她用筆桿支著下頜,略一思忖便在箋上提筆而行。她曾練過五六年的書畫,寫得一手好字,字體娟秀,卻透出一絲倔強。
年年桃風動春曉,春曉鏡前紅顏老。
紅顏老去無人憐,憐人只為花又少。
花開盛時蝶也吵,落英飛去無人掃。
片紅隨水赴溝渠,難還清白托春草。
郁暖煙從她曾看過的一首《古風桃花詩》中截了這八句出來,當時看這詩時頗為之神傷,落花成塵,美人遲暮豈不哀涼。
一炷香的時間已到,宮人收取了各人的花箋,郁暖煙題了「落花吟」三字作為詩名呈了上去。
不多時影照帝便閱過了所有呈上的詩箋。嘴角含笑,很是歡欣,沖著郁青山笑道「青山啊,你女兒果真才情了得。」
郁青山肅立,向前一揖「小女才疏,陛下謬贊了。」
「青山啊,我可沒有胡說,你家暖煙不過才十歲就可寫出如此整肅的詩句,將來這影照第一才女之名非她莫屬啊。」影照帝把桃花箋給了身旁的內侍,經宮人交給各位大臣輪流觀賞。
「以落花喻美人,彈指紅顏,惹人心傷。」皇後在一旁不住輕嘆。眾人也都贊其精妙。郁暖煙的臉有些微微的紅,各位大神看來以後我還是要靠你們的詩句過活了。
「暖煙,今日你拔得頭籌,可有什麼心願?」郁暖煙跪在越羽閣中,上方便是從無戲言的君王。
郁暖煙水眸一轉,朱唇輕啟,說出了希冀已久的願望,「我想和宋涉川先生學習醫術。」如此一來便是聖旨,那宋先生總不至于抗旨吧。
影照帝一听倒是來了興致,「青山,你家暖煙真是不一般啊,小小年紀竟想學醫術!我問你,為何學醫?」
郁暖煙微微垂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暖煙自幼慕醫士厚德濟生之心,願追隨其志。況學習醫術于己可以強健體魄,又可保家人無虞,利人利己。所以暖煙願學習醫術。」《大醫精誠》果然也是救急良方。
「哈哈哈,」影照帝拊掌大笑,「青山你生的好女兒啊,若不是她和清徽早有婚約寡人真想把她收做兒媳。」
郁青山聞言眼神一跳,垂首不語。郁暖煙也是一驚,今日風頭太過,若不是因為要求得聖旨實為不應如此出挑。
「好,寡人就準了你,不過學不好可不行。」听影照帝接下來的話郁暖煙長吁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有了聖旨就不怕宋先生不肯教她了。
郁暖煙領旨恭敬退下,這一次刺在背後的鋒芒更勝,她輕輕一嘆,抬首卻看到兩個哥哥鼓勵的笑,眼神飄到鄰桌柳慧煙與她會心一笑,頓時寬了心。
日影西斜,這一日的桃花宴也近了尾聲。
落英在日影的照射下鍍上一片金色光暈,柳慧煙牽起郁暖煙的手「沒想到妹妹竟有如此才思。‘片紅隨水赴溝渠,難還清白托春草。’如何想到如此妙的佳句。」
「不過是忽見落英輕舞,零落香塵一時有感罷了。」郁暖煙微微抬首,接到一片落花。
「雖是有感但是情真意遠,看來這詩詞功夫,以後還要妹妹多加賜教了。」柳慧煙嘴角含笑,她本是個孤冷高絕之人很少如此真心欽佩一人。
「只是偶然湊巧,以後姐姐到我府來玩,小妹還要請姐姐多加提點呢。」郁暖煙笑道。
柳慧煙欣然應允。如此一來郁初庭和她見面的機會又多了幾分。
日影西斜,這一日的桃花宴終于接近了尾聲,柳慧煙拉著郁暖煙的手,二人相攜走到了宮門口,互相依依不舍地道了別。
郁暖煙一腳蹬車,還不忘回首揮別,眼角卻瞥到臨車車窗輕輕掀起的一角,蘇雪林在其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郁暖煙恍若未見,一溜煙鑽到車里去了。
馬車緩緩而行,郁暖煙一手支著靠墊,細細回想白日里發生的事情,有些微微失神。
那個蘇雪林,雖然看起來輕挑無狀,那雙眼卻湛然有神,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卻又仿佛都在心上。總之不似尋常的紈褲子弟。
胡思亂想間不覺已經到了郁府的門前,眾人進了府。郁暖煙本要向月明閣走去,卻被郁青山叫住。郁澤靜和郁初庭二人似有擔憂地望著她,郁暖煙沖他們微微一笑,便隨著郁青山向書房走去。
偌大的書房中只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郁青山對著窗外如鉤冷月為不可聞地一聲輕嘆,燭影幢幢,映得他神色愴然。
忽然他開了口,「煙兒,你可知,為什麼宋先生不願教你醫術?」
郁暖煙听得心中一動,果然這其中有她不知的緣由。眼帶不解,垂首不語。郁青山望著她一聲長嘆。
「當年你娘親和你一樣,都想靠著醫術普濟眾生,救死扶傷。三年前,西北大旱,餓殍千里,瘟疫橫行。靈素她瞞了眾人只身前往西北尋找治療瘟疫的方法。那時,你剛剛七歲,小小的雪團一樣的人兒,天天纏著我要娘親。
郁家闔府出去尋找,穆家也來幫忙,直到三月後,終于找到了靈素。只是那時她卻已經染上了疫證。涉川拼盡了全力救治,最後也未能•••••••」郁青山說道動情處竟不住哽咽起來。
郁暖煙心里一慟,原來是這般,宋先生是當世名醫,他都無措,那便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代佳人香消玉殞了。不禁胸中一陣酸楚,眼角落下幾滴淚來。
郁青山輕輕撫著卿暖煙秋林般烏墨色的長發,「煙兒,我們都怕你像你娘親一樣啊。」
「爹爹莫要如此說,娘親也算是死得其所。煙兒絕不會丟爹娘的臉面!」郁暖煙的心中從未有如此的壯志豪情,也許是受顧靈素的感染吧。
「也好,靈素若是知道一定會很開心吧。」郁青山望著蒼茫冷月,嘴角蕩起一抹動人笑意。